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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金石区的雨,被当地人视作锈蚀的针。
细密、冰冷,带着这个大区特有的金属粉尘和未燃尽的灵能废气味道,刺在皮肤上,留下微弱的灼痒感。
霓虹灯管在湿漉漉的巷壁上扭曲成流淌的光河,倒映在积水的油污路面,破碎成迷幻而肮脏的色块。
空气里,廉价合成香氛、汗臭、某种劣质“逍遥散”燃烧后的刺鼻腻气,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头皮发麻的腥味,混合成一种城市底层特有的、令人窒息的“生机”。
废弃的玉料加工厂像一个巨大的金属肺叶,在青金石区工业街的阴影里缓慢锈蚀。
夜色凝滞。
冰冷,粘稠。
高耸的桁架被锈迹啃噬,切割着从天窗漏下的灰败光线,投下扭曲如鬼魅的影子。
几台早已停摆的巨型水刀切割机沉默矗立,残留的水痕在机身上蚀刻出黄褐色的泪痕。
一具尸体蜷在工厂中央冰冷的水洼旁,同此刻的环境融为一体,几乎是严丝合缝。
她身上只裹着一件几乎透明的大袖丝袍,勾勒出年轻饱满的曲线,脸上凝固着一种极度诡异的神情——扭曲的、近乎癫狂的笑容,嘴角咧到极致,眼珠却惊恐地向上翻着,瞳孔涣散失焦,这双曾经妩媚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空洞的恐惧。
她的脖颈和胸口,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抓痕,深可见肉,皮开肉绽,尤其咽喉处,几个血洞触目惊心,仿佛被无形的爪子硬生生挠穿,皮肉翻卷,边缘残留着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阴寒的黑色雾状玉炁气息。
最诡异的是她的双手,以一种不自然的、痉挛般的姿态向上举着,十指张开,指尖微微蜷曲,指甲缝里塞满了皮肉碎屑和一丝丝仿佛有生命的、冰冷的黑色阴影残留物,仿佛死前还在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
她的脚上没有穿鞋,脚底红润得异常,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戳刺过的红点,脚趾同样因极致的痛苦而蜷缩着,脚踝处甚至能看到深紫色的淤痕,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属于她的一双做工华丽的高跟木屐被嘲弄似的安放在远处。
一声压抑不住的倒吸从旁边传来。
身穿极乐司标准深灰色制式兰服、佩戴着圆框智能眼镜的方子桓,脸色煞白地别过头,把兰服的立式领子又往上拉了拉,遮住口鼻,试图阻隔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能钻进毛孔的不适感,以及那股残留的阴冷玉炁。
他年轻的脸庞在巷口一盏忽明忽灭的故障霓虹下,显得青涩又烦躁。
作为刚从和田玉区役物师学院毕业不久,就被分配到极乐司青金石区分部的实习员工,他还没习惯这座地下城市的腌臜,更不习惯自己的任务搭档。
“初步扫描结果:死者,苏艳,‘如梦醉’业绩排名前十的流莺…体表无致命器械伤、能量灼伤、毒素残留,内部扫描显示…”一名穿着白大褂、戴着增强现实分析目镜的年轻女仵作,声音透过过滤口罩,带着一丝困惑的电子杂音,“…全身骨骼,包括颅骨在内,呈…粉碎性网状裂痕,能量反应残留…性质阴冷、混乱,带有强烈的精神干扰特性…死因…初步判定为…呃,‘剧烈抓挠导致喉部破裂窒息’,以及…伴随的剧烈痛苦引发的神经源性休克?但抓痕成因不明,疑似…某种极乐术引导下的自残?”
仵作自己念出来都觉得棘手。
虽说结果显而易见,这种死状也屡见不鲜,但他还是需要用语音详细记录下来,并带回自己所属的鉴玉部。
“说白了不就是痒死的?”一个粗嘎的声音嗤笑道,充满了不屑。
说话的是老林,一名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是青金石区分部资历最老的员工,也是方子桓的搭档——老油条一个。
他双臂环抱,裸露的粗壮前臂上覆盖着粗犷的第三代军用合金义体,闪烁着冰冷的哑光。
他的一只电子义眼扫过凄惨的女尸,又瞥了一眼强忍着不适的方子桓,最终定格在门口方向,嘴里骂骂咧咧:“妈的,这鬼地方…总部调来的巡缉卫执事呢?磨磨蹭蹭!”
他特意加重了“巡缉卫”三个字,带着一种讥讽的味道。
嘴上虽是这么说,实际却是打心眼里清楚,他们这趟摊上大事了。
要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要么就得等有分量的人把这麻烦主动接下。
“林…林前辈……”方子桓强忍着恶心,指着尸体脚边不远处一枚不起眼的、染着污渍的廉价发簪,“这个…好像是‘醉梦轩’那边的姑娘们常用的款式?”
“醉梦轩?”老林电子眼红光一闪,调出资料,“离这不远,一个不入流的小窑子。啧,苏艳这种如梦醉的头牌,跟那边能扯上关系?”
他又嗤笑了一声,但动作却不慢,立刻通过神念联系分部调取醉梦轩附近监控,并派人去摸排。
就在这时,工厂入口处的光线似乎被某种存在吞噬了一瞬,阴影被一道身影撕裂,不是走进,是刺入。
这道人影飞快地切入了这片肮脏的光影,伴随着一阵阵高跟鞋撞击地面的笃笃声。
如同某种冰冷的心跳,敲击在在场每个人的神经上。
一切喧嚣仿佛都被这道人影带来的冰冷气压给瞬间冻结。
高,极其挺拔的175厘米身形,裹在一件垂坠感极强的金色飞鸟雕花纹的墨色长旗袍里,立领高耸,紧束着脖颈,腰线被收得极窄,惊心动魄地勒出充满力量感的弧度。
下摆的开叉极高,几乎逼近腿根,行走间,冷白得晃眼的肌肤在浓墨般的底色中若隐若现,那是常年严苛训练淬炼出的紧实线条,而非娇柔。
一把通体哑黑、伞骨边缘流淌着极细幽蓝能量纹路的自动悬浮伞,如同忠诚的影卫,默默地悬浮在她头顶半尺,精准地隔绝了所有肮脏的雨丝,在她周身投下一圈干燥、洁净、仿佛与这个污浊世界彻底割裂的领域。
伞沿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冽的下颌和一抹不算鲜艳的红色薄唇,抿成一道没有弧度的线,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
浓密如墨的长发未束,瀑布般垂落及腰,随着她平稳的步伐在身后微微拂动。
一对39码的裸足踩着一双黑色尖头细高跟鞋,脚踝圆润纤美,足弓的线条绷紧如拉满的弦,充满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鞋底是优雅的暗金色,鞋跟锋利如锥,足有十厘米,稳稳地踏在污秽的地面上。
几个探头探脑、眼神浑浊的瘾君子,瞬间缩回了阴影深处,大气不敢出。
方子桓的目光飞快地从那双在污秽地面上依旧耀眼刺目的高跟鞋上移开,又忍不住瞥向她旗袍开叉下惊鸿一瞥的冷白长腿,眼神里混杂着惊艳、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和更多的紧张。
“……执事大人。”他俯首作揖,想要通过主动打招呼的方式给这位年仅24岁的“长官”留下印象,然而他的声音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干涩。
老林的电子义眼红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粗犷的脸上那丝不屑稍微收敛,但随即被更浓的审视和某种隐隐的排斥取代。
而后,只见伞沿缓缓抬起。
如同舞台幕布自动揭开,展示出后面的主角——一张冷玉雕琢的脸。
眉峰如远山含黛,斜飞入鬓,带着刀锋般的锐利。
眼眸恍若深潭,此刻正平静无波地扫过现场。
精准,冰冷。
如同手术刀划过皮肤。
整张脸没有任何青涩和稚嫩,只有一种沉淀的、拒人千里的寒意。
她就是从巡缉卫新调来的执事?来自翡翠区的玉姝——米彩?
老林不想表现得太明显,这次只是在心里嗤了一声。
花瓶。
米彩的目光在死者脖颈和胸口的恐怖抓痕上停留了一瞬,视线随即移开,落在死者微微蜷曲、指甲缝里塞满了皮肉碎屑的右手上,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在她将这些细节收进眼底的瞬息,时间恍惚凝固了万分之一秒。
只有方子桓,站在她侧后方稍远的地方,似乎看到她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绷紧了肩颈的线条,那黑绸包裹下的曲线骤然坚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初。
她的指尖,在身侧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现场保护?”米彩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玉相击,清冽、平稳,带着半分磁性,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询问意味。
老林被这平静到冷漠的语气激起了一股子火,粗声道:“保护?鉴玉部的小妞磨磨唧唧刚弄完……苏艳这种级别的流莺到哪都会掀起麻烦,横死在这,没什么好意外的,别小题大做!”
米彩打断老林,声音依旧没有起伏,目光却锐利地刺向对方,“你们的职责,是找出凶手。”
她特意加重了“职责”两个字,如同回敬。
老林一窒,脸色涨红,电子义眼红光急促闪烁:“小妞,你说什么……”
“…林前辈!”方子桓赶紧小声提醒,生怕他顶撞这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执事,却未看透这番冲突的缘由。
米彩不再理会他。
高跟鞋跟踏过满地污秽,走向尸体。
悬浮伞如影随形,在她周身投下一片移动的、浓重的洁净区域。
仵作下意识地让开位置。
米彩在尸体旁一步外站定。
她缓缓蹲下,动作轻灵而稳定,墨色旗袍的下摆垂落,高跟鞋跟稳稳地钉在地面。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死者那双异常红润、布满细密红点的脚底上,停留了数秒。
那双36码的赤足在昏暗光线下,无声地诉说着死前遭受的非人折磨。
米彩戴着黑色薄款丝绸手套的右手伸出,指尖在距离死者脚踝上方约一寸处悬停,仿佛在感受那残留的阴冷气息。
而后,她的指尖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嗡……
一股无形无质、带着特定“韵律”的微弱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以她的指尖为中心,极其谨慎地扩散开来。
波动掠过尸体、冰冷的地面、甚至空气中弥漫的水雾和血腥气。
在她颅内深处无声地高速运转,过滤掉周围一切细小的嘈杂乃至呼吸,捕捉着分子振动的频率、能量残留的“余韵”、空间结构最细微的玉炁变化……
她“听”到了。
在那具看似死于疯狂抓挠的尸体内部,一种极其熟悉的碎裂之声,如同无数细密的冰晶在黑暗中同时崩解。
那是全身骨骼被一种阴狠霸道的高频震荡之力,从内部震裂后残留的回响。
这声音的频率、质感……与两年前那个夜晚的回响,高度相似!
同时,在死者右手无名指的指甲缝深处,一丝微弱到几乎湮灭的玉炁波动,被她的玉炁感知精准地捕捉、锁定。
“死者体内骨骼呈粉碎性网状裂痕,由内而外的高频震荡冲击所致。”米彩收回手,站起身,声音平稳地陈述,如同在念诵冰冷的公式,“体表抓痕是剧烈痛苦下的本能反应,非致死主因。死亡诱因:某种引发极致瘙痒的神经性毒素或禁制,作用于中枢。死亡主因:高频震荡能量粉碎骨骼及内脏,伴随剧烈痛苦导致的神经崩溃。”
她顿了顿,目光不知停留在何处,“右手无名指指甲缝,残留微量特殊合金碎屑,带有玉炁加工痕迹。是凶器残片,或是…触发装置的零件?”
而尸体旁金属承重柱底部,几道细微到肉眼难辨的刻痕被她的玉炁感知并加以放大、解析——指甲反复刮擦留下的……加密信息。
线索串联,指向那个寻找多年的真相。
可最重要的东西,她却并未找到。
一枚古玉蝉。
那是米彩交给苏艳的紧急联络器,也是音希宗门核心弟子才有的信物。
米彩维持着姿态,面部肌肉纹丝不动,呼吸平稳悠长。
只有那只戴着丝绸手套的手,指尖蜷缩了一下。
“执事大人?”方子桓的声音带着试探性的紧张,在其身后再次响起。
米彩的手极其自然地改变了轨迹,仿佛随意拂过空气,脚步却有意无意地走向那根金属承重柱,极其隐蔽地用鞋跟内侧蹭了一下柱子底部,抹去了部分刻痕。
方子桓走近,目光在她冷玉般的侧脸和那旗袍开叉间的冷白游移了一下,才看向尸体:“您又发现了什么吗?”
米彩没有回答。
她视线扫过地面,停留在不远处,“死者应该还遭遇过二次伤害,准确来说,她本来不该死在这的。”
她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冷了一分。
仵作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仪器上复杂的分析图谱,又看看米彩,喃喃道:“这…这需要深度解剖和玉炁频谱分析才能确定…您怎么…”
老林更是瞪大了眼睛,电子义眼的红光都停滞了。
这个新来的女人,只悬空点了一下手指?
米彩没有解释。
她的脚步来回游离,转向死者一旁散落的、属于死者的个人物品——一个镶嵌着碎玉的手包。
可惜,她很清楚,那东西不在里面。
方子桓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戴上手套准备检查。
“慢着。”米彩的声音阻止了他。
方子桓手一僵。
只见米彩走到手包旁,她没有蹲下,只是伞尖微微倾斜,指向坤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搭扣。
那搭扣是玉质的,雕成一只小小的、憨态可掬的貔貅。
“搭扣内部,有微弱的能量回路反应,被动触发式,类似记录或…追踪。”她声音清冷,“建议鉴玉部使用隔离玉匣收取,避免意外激活。”
老林脸色变幻,之前的轻视被一种强烈的惊疑和隐隐的忌惮取代。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找回点场子,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
仵作和方子桓面面相觑,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刚才差点就直接用手去拿了。
“她是如梦醉的流莺,极乐司必须给霍会长一个交代。”米彩又走向了那根承重柱,停顿的片刻间,尖细的鞋跟极其自然地踢动脚边一块锈铁片。
铁片翻滚,恰好抹去了部分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迹。
动作流畅得如同拂去裙摆不存在的灰尘。
她站直,墨色旗袍的身影在昏暗中更显孤绝挺拔。
方子桓还在死者那边专注扫描。
米彩的目光投向工厂破洞外的灰色天空。
琼楼玉宇大厦群在天际线傲然矗立,顶端散发柔和玉光,与工厂的破败形成刺眼对比。
一道来自金属承重柱的加密信息流入脑海。
似乎遭到了二次修改。
只剩下一个名字——楼语情。
米彩隐藏在伞下阴影中的眼神锐利如刀锋,冰冷的杀意在她体内奔涌、压缩,最终只余眼底一点淬火幽光。
指尖,隔着墨色丝绸旗袍,无意识地按在左锁骨下方某个位置。
那里,皮肤之下,灼热感隐隐传来。
是音希的宗门印记在悲鸣。
米彩墨色的身影在这样污秽的现场显得格格不入又极具压迫。
她的目光最后扫过尸体那张扭曲狂笑的脸,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如同灰烬般的晦暗阴影掠过,快得无人察觉。
她不敢看那张脸了,她应该为自己的线人……不,应该是自己的朋友,应该为对方合上双眼,可她做不到。
她仿佛看到了苏艳眼中凝固的、对凶手的刻骨恐惧。
“初步勘查完毕,即刻执行现场保护,等待‘鉴玉部’进一步处理。”她宣布,声音依旧没有波澜。
她的视线最后掠过那枚廉价的发簪。
“核实关联人员,带回问话。”米彩只是冷淡地命令,声音清冽,不容置疑,甚至没有看方子桓和老林,深潭般的眼眸平静无波。
她转身,高跟鞋跟敲击着地面,发出清晰、稳定、如同倒计时般的笃、笃声,走向门口。
那柄墨色的伞,再次缓缓压下,遮蔽了她冷玉般的面容,只留下一个神秘、孤高、令人心悸的背影。
老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电子义眼红光闪烁不定:“妈的…装神弄鬼…”
方子桓却隐隐注意到尸体的不远处好像少了什么,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唯独眼神若有所思,喃喃道:“我听说,她好像是……‘音希’的最后传人?”
“嗬…嗬嗬…”
一阵非人的、带着极度痛苦和狂乱的嘶哑喘息,骤然从工厂深处传来!
一道身影如同失控的炮弹般冲出!
是个女人。
一名失控的玉姝。
身上只胡乱裹着几条被撕烂的白色绷带,露出大片肌肤。
她赤着双足,原本应该白皙的脚掌此刻沾满污秽和细小的刮挠痕迹,在地面上留下凌乱的湿漉脚印。
她的头发如同枯草般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布满了自己抓挠出的血痕,与苏艳的死状有几分相似,但更显癫狂。
她的眼神浑浊不堪,瞳孔涣散放大,里面燃烧着一种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火焰。
“痒!痒啊!杀!杀了它!毁掉!!”女人嘶吼着,声音扭曲破碎,完全不像人类能发出的。
她的目标极其明确——地上苏艳的尸体。
更准确地说,是苏艳那只紧握的、藏着关键碎屑的右手。
她冲刺的速度快得惊人,完全不似神志不清之人,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赤足踏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沉闷急促的“啪啪”声。
“拦住她!”老林最先反应过来,怒吼一声。
他庞大的身躯如同移动堡垒,猛地横跨一步,合金义臂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抓向那失控女人的肩膀,意图将其制服。
然而,那失控的赤足玉姝对老林的拦截竟视若无睹,或者说,她的眼中只有苏艳的尸体。
就在老林的手臂即将触及她肩膀的瞬间,异变再生——
女人那布满血痕、看似无力的右手,五指猛地张开。
指尖瞬间变得如同玉质般晶莹,却又透着一股金属的锋锐寒光,五道凝练如实质的惨白色骨刃从她指尖暴射而出。
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五柄淬毒的匕首,直刺老林抓来的合金手臂关节缝隙。
角度刁钻,狠辣至极。
“什么鬼东西?!”老林大惊失色,仓促间只能将抓握改为格挡,合金手臂横在胸前。
嗤啦——!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五道惨白骨刃狠狠划过老林的合金前臂,爆出一溜刺眼的火花,坚固的军用合金竟然被划出了五道深深的凹痕。
巨大的冲击力让老林壮硕的身躯都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一步。
而那失控的女人,借着这一撞的反作用力,速度丝毫不减,甚至更快。
如同离弦之箭,目标直指地上的苏艳尸体。
她的左手同样扬起,指尖骨刃再现,目标赫然是苏艳的头颅。
方子桓吓得魂飞魄散,呆立当场。
仵作更是连滚带爬地躲到仪器后面。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女人破门而出,到击退老林,再到扑向尸体,不过两三个呼吸。
眼看那锋利的骨刃就要刺入苏艳的头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嗒。
一声清晰、稳定、穿透所有嘈杂的轻响。
是鞋跟点地的声音。
米彩不知何时折返了回来。
她握着伞柄的左手手腕,极其细微地向内一旋,同时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前倾。
那柄如同能吞噬光线的墨色长伞,伞面如同活物般,在她身前划出一道流畅而迅疾的墨色弧光。
不是格挡,更像是…引导。
五道惨白锋锐的骨刃刺中了那墨色的伞面。
预想中伞面被洞穿的撕裂声并未响起。
那看似柔软的墨色丝绸伞面,在接触骨刃的瞬间,竟荡漾开一圈肉眼可见的、高频震荡的玉炁涟漪。
五道蕴含着巨大冲击力和穿透力的骨刃,仿佛刺入了粘稠无比的胶质,速度骤降,力量被层层化解、偏移。
米彩握着伞柄的左手稳如磐石,手腕再次极其精妙地一抖、一引。
嗤——
五道骨刃竟被那墨色伞面牵引着,擦着苏艳尸体的上方掠过,狠狠刺入了尸体旁边的地面。
坚硬的石面如同豆腐般被刺穿,留下五个深不见底的细孔,边缘的石质瞬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腐蚀状。
“呃啊——!”失控女人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一击落空,狂性更炽。
她猛地抬头,浑浊疯狂的眼睛死死锁定近在咫尺的米彩,那眼神,充满了被阻挠的滔天怨毒。
她暂时放弃了苏艳的尸体,此刻阻挡在她面前的一切,都是必须毁灭的目标。
她双臂猛地张开,十指上的惨白骨刃根根竖起,如同绽放的死亡之花。
一股混乱、暴戾、带着尖锐刺耳高频嗡鸣的玉炁波动,如同冲击波,以她为中心猛地向四周爆发开来,目标直指米彩。
嗡——
空气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震荡!
距离较近的方子桓和仵作只觉得脑袋如同被重锤击中,眼前一黑,耳膜刺痛,几乎晕厥过去。
连老林都闷哼一声,电子义眼红光狂闪,被这混乱的精神冲击和音波震得气血翻腾。
这根本不像玉姝的攻击,更像是某种失控的能量核心在自爆前最后的疯狂倾泻。
声波与精神冲击瞬间及体。
米彩撑开的墨色伞面首当其冲。
伞面剧烈震荡,墨色丝绸如同被狂风吹拂的湖面,波纹狂涌,那混乱的冲击力试图撕裂伞面,侵入持伞者的心神。
米彩隐藏在伞面阴影后的眼神,冰冷依旧。
作为古老宗门“音希”的最后传人,此刻所面对的对她而言,不过是些许杂音。
音希的独特功法在她颅内深处无声地高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滤波器,瞬间将那些狂乱、尖锐、足以摧毁常人神智的噪音冲击剥离、解析、重构。
她捕捉到了这混乱杂音风暴中,那唯一一丝属于施术者自身生命核心的韵律——那是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却因疯狂而异常躁动的生命波动。
找到了。
就在那混乱冲击波达到顶峰,即将彻底撕裂伞面防御的刹那。
米彩撑着伞的左手稳如磐石,纹丝不动,只微微挪动右脚。
不是后退,是前进。
锋利的十厘米鞋跟,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蝎尾刺,带着一股穿透力,猛地抬起,然后重重踏下。
嗒!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清脆、更加锐利、甚至带着金属颤音的巨响,骤然炸开。
以那鞋跟落点为中心,一圈凝练到极致、带着特定高频“破律”频率的无形玉炁波纹,近乎投入沸油的水滴,瞬间爆发、扩散!
嗡——
两股截然不同的震荡波在空中猛烈碰撞。
混乱的冲击波如同撞上礁石的狂浪,瞬间被那精准的“破律”波纹强行切入、打散、中和。
失控女人发出的尖锐嗡鸣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
她周身狂暴的玉炁波动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紊乱、溃散,她狂乱的动作猛地一滞,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痛苦和茫然,仿佛支撑她疯狂的力量源泉被瞬间抽离。
米彩借着右脚那踏碎混乱的一步之力,整个身体就像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以那柄撑开的黑伞为盾,为矛,为支点,急速突进。
墨色的身影在暗金鞋跟踏地的残影中消失,下一瞬,已出现在那失控女人因力量溃散而短暂僵直的侧后方。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
米彩握着伞柄的左手手腕再次一抖、一旋。
那一直撑开的、墨色的伞面,带着一股巧妙的牵引卸力,猛地向前一兜、一压。
伞面边缘精准无比地拍击在失控女人的后腰命门穴位置,力量不大,却蕴含着精妙的震荡劲力。
女人闷哼一声,本就因力量溃散而站立不稳的身体,被这一拍,如同被抽掉了主心骨,瞬间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倒。
米彩的动作行云流水,毫不停滞,拍击的同时,她原本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闪电般抬起。
那柄墨伞此刻被她当作了一支点穴的笔。
右手拇指在伞柄末端一个极其隐蔽的玉石凸起上轻轻一按。
伞尖末端,一点幽蓝色玉炁光芒瞬间亮起,只有针尖大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锐。
伞尖如毒蛇吐信,快!准!狠!
无声无息,精准无比地点向失控女人因扑倒而暴露出的、颈后大椎穴下方半寸的一个极其隐秘的节点——那是控制肢体运动神经与玉炁运行的关键枢纽之一。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针刺入冰块的声响掀起。
伞尖那点幽蓝光芒一闪而逝,没入女人的肌肤。
失控女人向前扑倒的动作骤然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她身上狂暴混乱的气息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指尖的惨白骨刃无声消散。她眼中的疯狂火焰熄灭,只剩下空洞和茫然,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地,只有胸口还在微弱起伏。
一片死寂。
只有工厂余下的嗡鸣,阴雨汩汩的水声,以及方子桓和仵作粗重惊恐的喘息。
老林僵在原地,电子义眼的红光凝固了,粗犷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死死盯着米彩,又看看地上瘫软如泥的失控女人,再看看自己合金臂上那五道深深的凹痕,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窜头顶。
这个女人…刚才那举重若轻、如同舞蹈般优雅又致命的几步…不简单。
米彩缓缓直起身。
墨色的长柄伞依旧稳稳地撑在一旁,伞面光滑如初,仿佛刚才那狂暴的骨刃冲击和混乱能量只是幻影。
暗金的高跟鞋跟稳稳钉在沾染了点点血污的地面上,纤尘不染。
她甚至没有多看地上瘫倒的女人一眼,深潭般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惊魂未定的方子桓和仵作,最后落在老林身上,声音依旧清冽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目标已制服,疑为灭口或销毁关键物证者,建议立即拘押,交由‘问心殿’彻查其精神控制来源及与本案关联。”
她顿了顿,鞋跟极其自然地、仿佛无意般,在苏艳尸体右手附近的地面上轻轻一点,发出轻微的“嗒”声。
“现场二次污染,重新扫描死者指甲缝区域,务必提取残留物,此人身上残留的神经毒素或极乐术痕迹,可能与死者同源,需重点比对。”
说完,她从容地走向门口,那柄伞,再次压下。
老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重重呼出一口浊气,电子义眼红光狂闪了几下,最终化为一种复杂的敬畏。
他走到瘫倒的女人身边,动作粗暴地将其双脚锁入特制的透明束缚球,嘴里低声骂了一句,却不再是针对米彩。
随着束缚球内发出低频震动,女人只能无力地疯笑着。
方子桓则呆呆地看着苏艳的尸体,又看看地上那五个被骨刃刺出的、边缘灰败腐蚀的细孔。
又是同样令人在意的变化。
他的最后目光落在米彩鞋跟最后点过的那片地面——那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又似乎…多了一点极其微小的、不易察觉的摩擦痕迹?
他甩甩头,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赶紧招呼仵作重新开始工作。
……
醉梦轩,比黑齿巷更加破败污浊。
空气里劣质香粉和某种糜烂气息混合,令人作呕。
但显然不只是因为气味。
被带回问话的,是醉梦轩的一个流莺,名叫徐梓筱。
她被带到临时征用的隔壁空仓库。
这里光线昏暗,堆满废弃零件,空气混浊。
徐梓筱看起来二十出头,生得倒是颇有几分姿色,眉眼间带着一股野性的艳丽,可惜被浓妆和疲惫掩盖。
她赤着双足,脚趾的红色指甲油有些掉了色,踩着一双沾满泥污的人字拖,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态度极其恶劣。
“呸!”她不等问话,先啐了一口,浓妆下的眼睛斜睨着米彩等人,满是鄙夷和挑衅,“极乐司的狗腿子?不去舔那些贵人的脚底板,跑老娘这破地方来闻骚气?苏艳那贱货死了关我屁事!她攀上高枝儿了,早看不上我们这些‘下等货’了!”
她语速极快,满嘴脏话,将苏艳描述成一个忘恩负义、攀附权贵后与旧友断绝来往的女人。
她承认苏艳偶尔会来醉梦轩找她,但坚称只是“叙旧”,最近一次见面也是“很久以前”,对苏艳的近况和死亡一无所知,情绪激动,甚至试图冲撞负责问话的方子桓。
方子桓经验太浅,被她的粗鄙和辱骂气得脸色通红。
老林则皱着眉,电子眼不断扫描分析徐梓筱的微表情和生理反应,数据流显示:愤怒、厌恶情绪真实,但对关键问题并无明显撒谎迹象,只有提到“叙旧”时心跳有微弱异常,但可以解释为紧张。
米彩全程沉默地站在阴影里,悬浮的黑伞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只露出冷冽的下颌和紧抿的红唇。
她深潭般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将徐梓筱从头到脚,尤其是那双踩着人字拖、因激动而不时晃动的赤足,每一丝细微的肌肉抽动、汗腺分泌、血液流速变化都尽收眼底。
米彩心中了然。徐梓筱在撒谎,而且她近期绝对接触过苏艳,甚至可能接触过与苏艳死亡相关的人。
她的愤怒表演,七分真,也许是对自身处境的不满,剩余三分假,大概是用来掩盖更深的恐惧和秘密。
苏艳很可能在死前将某些东西交给了徐梓筱保管,或者徐梓筱无意中拿走了苏艳的某样关键物品。
嗯,古玉蝉。
但徐梓筱显然不知道那东西的真正价值,或者知道了却不敢承认,只想撇清关系。
她一定是不小心看到了什么。
她清楚自己摊上麻烦了。
她的恐惧是真实的,指向一个她绝对惹不起的存在。
“够了!”老林被徐梓筱的污言秽语吵得心烦,电子眼分析也暂时没发现决定性破绽,只能烦躁地挥手,“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带回去!关两天冷静冷静,再细审!”
徐梓筱被粗暴地带走,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
米彩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她看着徐梓筱被拖走的背影,目光在她那双沾着泥污、踩着人字拖的赤足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案件最终在老林的主导下,以“疑似青金石区帮派势力强夺如梦醉流莺,失败后恼羞折磨受害人,凶手在逃”等一系列公式化信息草草结案上报。
米彩未提出任何异议,只是在报告上签了名,仿佛认同了这粗糙的结论。
……
夜色更深,雨势稍歇。
青金石区错综复杂的后巷迷宫,弥漫着比白日更浓的腐朽和危险气息。
醉梦轩后门,堆积如山的垃圾旁,肮脏的污水顺着墙根流淌。
徐梓筱被释放了。
她揉着被铐得发红的手腕,嘴里低声咒骂着极乐司众人,一脚踢开挡路的空罐头,人字拖啪嗒作响。
她只想快点回到自己那个狭小肮脏的隔间,用劣质逍遥散麻痹自己,忘掉这倒霉的一天。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墨色的旗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悬浮的黑伞边缘流淌的幽蓝微光,勾勒出来者冰冷挺拔的轮廓。
米彩去而复返。
徐梓筱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那股泼辣劲儿又上来了,叉着腰,脚趾却夹着人字拖的带子不安地蹭动,“又是你?案子不是结了吗?还想怎么样?老娘要回家!”
米彩的声音透过悬浮伞下的阴影传来,清冽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穿透雨夜的嘈杂:“苏艳死前,身上少了一样东西,一枚不值钱,但对她很重要的旧玉坠。”
她缓缓向前一步,高跟鞋跟踏在湿滑的地面,发出清晰的“嗒嗒”声,“有人看见,最后是你拿走了它。”
她的脚步并不快,却让面对她的女人不由得胆战心惊。
徐梓筱瞳孔猛地一缩,随即脸上堆起夸张的、带着心虚的愤怒:“放屁!谁看见了?老娘拿她那个破坠子干嘛?她死了关我屁事!你们极乐司找不到凶手,就想栽赃老娘?”
“滚开!”
她试图从旁边挤过去。
米彩没有动。
悬浮的黑伞微微倾斜,伞沿的阴影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锁定徐梓筱:“那枚玉坠不值钱,但上面沾了点不该沾的东西,把它给我,今晚的事到此为止。”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徐梓筱更加烦躁,声音尖利起来,“没有!我说没有就没有!让开!不然我叫人了!”
她色厉内荏,眼神闪烁,脚下不自觉地后退了小半步,赤足在黏腻的人字拖上蜷缩了一下。
米彩不再言语。
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动了。
并未攻击,只是极其迅捷地贴近。
戴着黑色薄丝手套的右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扣住了徐梓筱试图推搡的手腕,一股巧劲一扭一送。
徐梓筱痛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被带得向前踉跄,脚下人字拖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狼狈地向前扑倒。
米彩顺势侧身,左腿抬起,动作流畅。
啪!
那只包裹在黑色尖头高跟鞋里的玉足,精准地踏在了徐梓筱光滑的脚踝上。
鞋跟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压力瞬间传来。
没一会儿,徐梓筱上半身扑在冰冷的污水里,双手手腕被极乐司的智能镣铐反剪,双脚脚踝亦是同样,湿热的污水让她瞬间清醒了大半,恐惧压倒了愤怒,“你…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救命…唔!”
污水浸透了她的薄衫,刺骨的寒惧让她浑身发抖。
米彩居高临下,悬浮的黑伞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徐梓筱。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比这雨夜中四处回荡的帮派斗殴声更令人心慌:“最后一次,玉坠,还有苏艳最后跟你说的话,她让你保管的东西。”
“没…没有!我真的不知道!”徐梓筱挣扎着,冰冷的恐惧让她涕泪横流,只剩一张嘴还硬着。
“你只是个流莺,活着不容易,我不想为难你。”
米彩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不过这话却是真心的。
同为底层出身的平民,她能够理解对方的心理。
显然,她的运气比之大多数底层人好得不要太多太多。
而这个流莺确实什么都没有做错。
出于生存目的也好,出于某种特殊情绪的推动也好。
这些都不重要。
看不到该看的状况,亦或是不屑于看,不屑于认清处境……
很多时候,这些都是一个人的出身所导致的。
或许,错就错在,出身太过低贱。
可笑的是,米彩自己也不例外。
她好像已经挣脱泥沼很多年了,却又仿佛从未挣脱过。
……无所谓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米彩踩住徐梓筱脚踝镣铐的右足缓缓移开,转而俯身,贴近徐梓筱耳边,呼出的气息冰冷:“或者,你更喜欢先尝试一下极乐司的游戏?”
徐梓筱的身体瞬间僵直,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
米彩话语中冰冷的威胁,不断冲击着她的心理防线。
她想起了苏艳死前那扭曲狂笑的脸,想起了苏艳偷偷塞给她那枚古玉蝉时眼中同样的恐惧。
妈的。
她快要疯了。
怎么突然间各路牛鬼蛇神都找上了自己这么个普通人?
徐梓筱猝然失控,歇斯底里地哭吼发泄着,身体在污水里筛糠般颤抖,她自然知道所谓的游戏是指什么。
逍遥散还是嗑得太少了。
徐梓筱没来由地这么想着。
也可能是嗑多了。
她此刻所发生的一切激烈反应都很突然,然而在米彩的眼中,眼前的状况却并不让她感到意外。
但凡是有些相应经历的人,都不会不知道极乐司手段的残酷。
……
一刻钟后。
依旧是醉梦轩后巷,污水横流。
徐梓筱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墙角,浑身湿透,沾满污秽,衣物紧贴着她玲珑的曲线,狼狈不堪。
她的双手无力地反剪耷拉在身后,嘴里塞着一团从她身上撕下的破布。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脚。
那双原本踩着人字拖的双足,此刻被剥去了所有遮蔽,被迫并拢抬起,足底朝外,脚心完全暴露,沾着泥水和她自己蹭上的污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颤抖,脚趾因莫名的寒冷和恐惧而蜷缩着。
米彩半蹲在她身前,墨色旗袍的下摆垂落在污水中,她却毫不在意。
她的手指在徐梓筱沾满污水的右脚脚心最中心轻轻划动。
没有粗暴的刮擦,没有多余的工具,而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手法,指尖沿着脚底纹路,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持续地描摹着。
每一次指甲尖端扫过那些敏感的神经末梢,都带来一阵无法抗拒、深入骨髓的奇痒。
“唔…唔唔…呜——!!!”
徐梓筱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扭动、抽搐,被堵住的口中爆发出压抑到极致、扭曲变形的闷嚎和呜咽,泪水、鼻涕、涎水糊满了她浓妆艳抹的脸,精心打理的发髻彻底散乱。
不断收紧的镣铐深深陷入脚踝的皮肉,勒出血痕,但她此刻完全感觉不到那里的疼痛,所有的感官都被脚心那如同亿万只蚂蚁同时啃噬爬行的、地狱般的痒感彻底淹没。
她拼命地想要蜷缩脚趾,想要把脚抽回来,但脚踝被死死捆住并固定,只能徒劳地绷紧足弓,让脚心那片“刑场”更加突出地暴露在米彩手指的肆虐之下。
每一次扭动反而让指甲接触的面积更大,痒感更加强烈。
米彩的眼神冰冷如亘古寒冰。
她同情对方的处境,但只要是她决定的事,就绝不会再有半点迟疑。
没有一丝怜悯,只有绝对的掌控和对信息的苛求。
她的手腕稳定得可怕,指尖滑动的轨迹精准而耐心。
她偶尔会停下,让徐梓筱在短暂的地狱间歇中喘息,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冷冷地注视着她崩溃的泪眼。
无需再问。
在精心修剪的指甲再次落下,即将触碰到那饱受蹂躏的脚心之前,徐梓筱已经如同倒豆子般,用眼神和残余的力气拼命示意自己一定会全招的,眼神里只剩下最卑微的乞求。
米彩终于停下了动作。
她站起身,看着地上如同一滩烂泥、只剩下剧烈喘息和无声抽泣的徐梓筱,然后将其口中的布团取出。
“玉…玉蝉!苏艳给我的!就…就在我枕头里缝着!她说…说要是她出事,就让我把这东西…想办法交给一个…叫米彩的女人…她还提到过…说楼…楼家…在找…找什么太岁玉匣…要对付哪位大人物…我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在三天前…据说是和楼家大小姐在一起……”
她拿出一个特制的隔离玉盒,里面静静躺着那枚从醉梦轩取回的、染血的古玉蝉。
“任务完成。”米彩对着虚空低语,声音冷硬,随即转身,墨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青金石区更深沉的夜色中,只留下墙角那具被痒刑彻底摧毁了意志的躯壳,在污水和绝望中瑟瑟发抖。
……
青金石区顶层,极乐司职员专用小区——“墨韵居”。
来自和田玉区投下的霓虹洪流在巨大的落地窗外奔涌,如同一条永不餍足的、流淌着光与欲望的毒河,将冰冷的雨夜映照得光怪陆离。
室内却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宁静,只有温泉水注入暖玉雕琢的巨大浴池的潺潺细响,在空旷而冷寂的空间里回荡,形成奇异的反差。
浴池由整块巨大的“暖阳玉”掏空而成,触感温润,呈现出柔和内敛的乳白色光泽,边缘被打磨得圆滑如卵石。
池内蓄满了引自地下深层、富含玉髓精华的微烫泉水,清澈见底。
水面氤氲着袅袅白雾,带着淡淡硫磺气息与顶级玉髓粉混合后特有的、如同雨后森林般的清新微涩。
池底铺满了精心挑选的、大小均匀的黑色“星沉石”,在摇曳的水波和池壁内嵌的柔和玉灯光芒下,如同沉入水底的万千星子,闪烁着幽微的光。
米彩浸在水中。
温热微烫的泉水瞬间包裹了她每一寸冰冷的肌肤,带来一阵短暂的、几乎令人眩晕的慰藉。
墨色的长发如同最上等的深海玄绸,湿漉漉地披散在光洁如玉的肩背上,几缕发丝被水浸透,紧紧贴合着弧度优美的颈侧线条和精致凹陷的锁骨,勾勒出一股莫名而来的脆弱感。
这股脆弱感在平日里被隐藏得很好。
水面堪堪漫过胸口,蒸腾的热气将她冷玉般的肌肤熏染出一层诱人的、如同上好胭脂晕开般的薄红,从圆润的肩头,到流畅的背脊曲线,再没入水中那饱满而富有力量感的起伏轮廓,在波光与雾气间若隐若现。
每一寸肌肤都仿佛由最完美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此刻在泉水的浸润下,焕发出惊心动魄的生命力与一种近乎献祭的疲惫美感。
她微微仰着头,后脑勺抵着光滑温润的池壁,闭着眼。
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蒸腾的水汽中微微颤动,沾染着细小的、晶莹的水珠,如同晨露栖息于蝶翼。
那张在极乐司永远冰封无波、如同面具般的脸,此刻在私密的水汽氤氲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细长的眉峰不再凌厉,而是微微蹙起,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沉入了更深沉、更无边的疲惫与…噬骨的痛楚。
紧抿的唇线透着一丝倔强的苍白,唯有那挺直的鼻梁,依旧如刀锋般锐利,切割着迷蒙的水雾。
“哗啦——”
一只脚抬出水面,带起一串剔透的水珠,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
39码。
脚型近乎纤柔无骨,却透着适当的力量感,脚掌宽窄适中,足弓的弧度饱满而优美,如同一张精心锻造的玉弓,紧绷的线条蕴含着惊人的韧性与爆发力。
脚踝纤润,骨骼清晰却不嶙峋,如玉质般坚韧。
五根脚趾如同精心打磨的玉笋,修长而有力,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此刻被微烫的泉水浸泡过,涂抹的朱红色趾甲油呈现出一种莹润欲滴、如同熟透浆果般的诱人质感,整只脚在暖玉光泽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健康粉透、如同上等芙蓉石般内蕴的光泽。
水珠顺着光滑紧致、毫无瑕疵的肌肤滚落,滑过清晰的足踝骨凸起,再沿着绷紧的足弓弧线,最终滴落回微漾的池水中,荡开一圈圈微小的涟漪,无声地融入这片暂时的宁静。
她的脚,藏在鞋中时是致命的武器,是支撑她在这污浊的世界里行走的基石,此刻裸露在温热的空气和水汽中,褪去了凌厉,却展现出一种惊人的、矛盾的美感——如玉质般的纯净坚韧。
米彩的另一只脚从水里抬出,搁在光滑的暖玉池边。
脚拇指微微勾起,正勾着一枚小小的物件——正是那枚古玉蝉。
在浴室暖玉灯柔和的光线下,玉蝉表面流转着一层含蓄的光泽,微弱能量回路沉寂着。
米彩缓缓睁开眼。
深潭寒星般的眼眸,褪去了执行任务时的锐利与冰冷,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压抑着足以摧毁一切的惊涛骇浪。
一丝茫然,如同水底深处飘摇的水草,在她眼底一闪而过,随即被翻涌的杀意与刻骨的恨意彻底吞噬。
苏艳传递的信息、古玉蝉可能带来的真相、以及那个模糊却无比残酷的预感,在她脑中疯狂冲撞。
她只是想要证实一件事。
她的脚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古玉蝉略显粗糙的头部,那里是能量回路的节点之一。
一股冰冷的烦躁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带来一阵阵窒息的寒意,甚至盖过了泉水的温热。
她需要答案,需要确凿的证据,需要知道那个在宗门覆灭时失散的小师妹,是否真的落入了那个妖女的手中。
米彩深吸一口气,温热湿润的空气带着硫磺与玉髓的微涩涌入肺腑,试图压下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狂躁。
她将古玉蝉从脚趾取下,握在掌心,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仿佛握着一块寒冰。
她缓缓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凝练到极致的玉炁。
这丝玉炁如同最纤细坚韧的银针,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注入古玉蝉那沉寂的核心。
嗡……
古玉蝉内部沉寂的能量回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
蝉身表面瞬间浮现出极其复杂的、细若发丝的翠绿色能量纹路,如同活物般蜿蜒流转,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米彩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它,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专注。
一秒…两秒…时间在氤氲的水汽中仿佛被拉长、凝固。
就在她以为判断失误,或是这枚联络器已在苏艳生命的最后时刻耗尽了所有能量时——
古玉蝉骤然亮起!
两束凝练如实质、带着幽幽翠意的光束,如同拥有生命般,自蝉翼根部射出,精准无比地交汇在米彩身前不足一尺的、氤氲着浓重水汽的空气里。
细微的能量波动声如同蜂鸣般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被光束交汇的那一小片区域,空气剧烈地扭曲、震荡起来!弥漫的水汽被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排开、压缩、凝聚,形成一个短暂存在的、相对清晰的“视窗”。
一个模糊的、不断闪烁跳跃的光影轮廓,如同信号极不稳定的老旧全息投影,在那片扭曲的空气中艰难地、挣扎着显现出来,色彩失真,边缘模糊,却足以辨识。
画面背景,是一间极致奢华却冰冷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内室。
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如同凝固黑夜的墨曜玉,墙壁是某种暗金色的奇异金属,冰冷坚硬,上面蚀刻着繁复而狰狞、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的恶鬼图腾。
画面的中心,是两个人。
一名少女,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强行按跪在冰冷的墨曜玉地面上,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身形单薄得令人心疼,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被暴力撕扯得破破烂烂的素白色练功服——那款式,米彩至死都不会认错,是音希宗门低阶弟子的制式服装。
破损的衣襟下,露出大片带着刺目青紫淤痕和新鲜抓痕的肌肤,锁骨嶙峋得如同受伤的幼鸟,她的双手陷在黑暗里,似是无法动弹,乌黑的短发参差不齐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苍白如纸的脸颊上。
露出的半张脸,稚气未脱,却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形,那眉眼间依稀有几分米彩记忆中幼年师妹顾清漪那怯生生的、总是带着依赖笑容的影子。
少女似乎在绝望地哭喊,声音被无形的力量压制得破碎不堪,身体因恐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而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更深的痛苦。
她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徒劳地扑扇着残破的翅膀。
在看到这名少女侧影的瞬间,米彩的心头猛地一颤。
……是她,没错。
恍惚间,一声嘶鸣在她灵魂深处炸响,一股足以冻结血液、撕裂灵魂的寒意瞬间从头顶贯穿至脚心,席卷全身每一寸神经。
她搭在池边的左手猛地攥紧成拳,指甲瞬间刺破掌心娇嫩的肌肤,殷红的血珠渗出,滴落在暖玉池沿,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红花。
五年来遍寻不见的音讯,无数次午夜梦回的牵挂,竟是以如此残酷、如此屈辱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早有预料,却还是不忍面对。
就在这时,画面中的另一个人动了。
一双趾甲涂成哑光磨砂黑色、并以精巧银花点缀、保养得完美无瑕的赤足,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如同把玩一件精致易碎瓷器般的优雅和深入骨髓的残忍,踩在了少女稚嫩、沾满泪水和汗水的脸颊上。
少女的口鼻被挤压,发出窒息般的呜咽。
那双堪称超脱凡尘的玉足,没人会认错,正是皇廷十贵楼家的大小姐——楼语情的标志。
那同样涂抹成黑色、印着银花的指尖,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轻轻操纵着某些不可名状的东西,落在了少女身上的各处嫩肉上。
然后…开始动作。
那些东西随着指尖移动,带着一种精妙到变态的韵律,或轻如鸿毛地扫过,或用指腹带着一点点压力画着小圈,或突然用指甲边缘极其快速地轻刮一下……
像是在处理一幅画。
撕心裂肺、完全失控的哭喊。
尖利刺耳、充满绝望的笑声。
米彩听到了很多。
但又似乎只是无助的呜咽。
少女拼了命地扭动身体,想要摆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哀鸣。
她的头拼命向后仰,试图避开那致命的触碰和脸上的压力,稚嫩的面容因为极致的痛苦、无法忍受的奇痒、巨大的屈辱而彻底扭曲变形,泪水、鼻涕和涎水混合着,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楼语情似乎俯下了身,晃眼的银白长发垂落几缕,那张颠倒众生的俏脸在光影中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她优美的唇线微微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踩在少女脸上的玉足加重了力道,几乎完全封住了少女的口鼻呼吸,只留下绝望的闷哼。
而后红唇微启,似乎在低语着什么。
少女挣扎的动作骤然一僵,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彩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崩溃的灰暗,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瘫软下去,被深深踩入黑暗。
古玉蝉投射出的光影剧烈地闪烁、扭曲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耗尽了最后的灯油,骤然熄灭、消散。
令人窒息的画面瞬间被浓重的水汽吞没。
米彩滑入水中,温热的泉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口鼻,带来短暂而强烈的窒息感,却无法熄灭心中的自责。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她才从水中坐起,水珠顺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和湿透紧贴面颊的黑发不断滚落,分不清是池水还是别的什么。
胸口如同被万钧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灼烧感。
那双眼眸死死盯着手中那枚已彻底失去光泽、变得冰冷死寂的古玉蝉,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烧穿、碾碎。
剧烈的喘息慢慢平复,只剩下胸腔内沉重而缓慢的心跳。
米彩缓缓抬起头。
水珠顺着她尖俏冷冽的下颌滴落,砸在池面,发出清晰的“嗒”声。
眼中的狂乱如同潮水般退去,但并非消失,而是沉淀、压缩、凝结,最终再度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封万里的幽寒。
她撑着光滑温润的池壁,缓缓站起身。
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曲线滑落,滴落在暖玉池沿和水面上,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滴答声,在寂静的浴室里如同倒计时。
墨色的长发湿漉漉地紧贴着光洁的背脊和饱满起伏的胸线,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剪影。
她赤着那双39码的玉足,踩在暖玉铺就的、带着水渍的地面上。
足底沾着细小的水珠和微不可察的星沉石碎屑,在柔和的玉灯光下如同撒落的碎钻。
朱红色的趾甲在灯光下水光潋滟,脚步每一次踏出,都在光滑的暖玉地面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边缘清晰的足印。
她走到浴池边放置衣物的墨玉台旁。
没有擦拭身体,任由微凉的空气拂过湿透的肌肤,带走水珠,带来丝丝战栗般的寒意。
她拿起那枚一直藏在衣物最深处、触手温润的莲花玉饰——姽婳门的联络器。
指尖凝聚起玉炁,冰冷、纯粹、再无丝毫犹豫。
玉炁注入,莲花玉饰中心亮起一点米粒大小、却深邃得如同通往无间地狱入口的幽光。
光点稳定,散发出微弱的空间波动。
米彩将莲花玉饰靠近唇边。
她的声音,透过这枚冰冷的法器响起。
不再是清冽如玉,也不再是压抑的嘶吼,而是一种被极致冰寒淬炼过后的、坚硬如万载玄冰的平静。
每一个音节都清晰、稳定、毫无起伏,却淬着某种决心:
“目标已确认,请求变更计划。”
冰冷的字句落下,莲花玉饰上那点幽光如同被掐灭的烛火,悄然熄灭。
浴室内,只剩下温泉水注入池中的单调潺潺,以及那赤足踩在暖玉地面上留下的、无声的、冰冷的水痕,如同一条蜿蜒指向地狱深渊的足迹。
……
次日,清晨。
青金石区极乐司分部,地下三层,“问心殿”附属审讯室外。
冰冷的合金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微弱能量场残留的臭氧味,光线惨白,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沉重的隔音门隔绝了内里可能传出的任何声音,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米彩已换回那身标志性的墨色金纹长旗袍,立领高耸,一丝不苟地束着脖颈。
脸上所有昨夜的疲惫、愤怒与脆弱都已被彻底冰封,只剩下巡缉卫执事特有的、拒人千里的冷峻与疏离。
她背脊挺直如标枪,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安静地站在审讯室门外,如同一尊沉默的玉雕。
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目光落在紧闭的合金门上,仿佛要穿透它,看到里面那个被抓获的、可能知晓楼家线索的失控玉姝。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高跟鞋敲击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走廊的寂静。
来人眉宇间显露出超越年龄的沉稳与精明,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仿真丝箭袖白衬衫,领口用一颗金属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顶,袖口挽起一折,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下身是一条云翎纹饰的黑色开腿裤,利落干练,足下简单地踩着一双黑色一字带高跟鞋。
是米彩的直属上司,也是她的好友——辛陌棠。
“嚯,这么早?”辛陌棠在米彩身边站定,声音清冷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问候。
她微微侧头,目光快速扫过米彩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深处那抹极力隐藏的冰寒,“昨夜那个案子…听说很棘手?你亲自出手制服了失控者?”
米彩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人就在里面,初步判断是被某种精神控制手段引爆了玉炁,导致彻底失控,袭击意图销毁关键物证,这种手段未在极乐司的记录内……应该是楼家。”
辛陌棠秀气的眉峰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和锐利,“楼家…确实棘手。霍会长那边给了很大压力,要求尽快查明苏艳死因,给如梦醉一个交代。”
她靠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默契,“放心,只要这家伙还有一丝清醒意识,总能挖出点东西,我亲自盯着。”
“有劳辛督查。”米彩的语气依旧平淡,但紧绷的肩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
辛陌棠的能力和立场,在目前阶段,是她为数不多可以稍微信任的助力。
“你看起来有意外收获,临时把你安排过去,看来是对的。”辛陌棠忽然有意无意道。
就在这时,审讯室侧面一道不起眼的、专供押送重犯的合金小门无声滑开。
两名穿着厚重黑色防护服、戴着全覆式头盔的缉卫,押着一个身影踉跄而出。
那是一个女人。
身上只套着一件极乐司通用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囚服,宽大而粗糙,衬得她身形越发单薄。
她的双手被特制的、闪烁着幽蓝禁锢符文的合金镣铐锁在身前,双脚同样戴着沉重的脚镣,赤足踩在冰冷刺骨的合金地板上,脚踝处被粗糙的金属边缘磨出了深深的红痕,甚至有些破皮。
正是昨夜工厂里那个失控的玉姝。
与昨夜的疯狂暴戾截然不同,此刻的她低垂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和脖颈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她的身体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那双赤足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扎刺过的红点,脚心尤其密集,有些地方甚至微微肿胀。脚趾无意识地蜷缩着,时不时神经质地抽搐一下。
而在她身后半步,跟着一个更加狼狈的身影。
同样穿着灰色囚服,双手被反铐在背后特制的金属拘束具中,双脚戴着更沉重的镣铐,脚踝处有明显的摩擦伤痕和干涸的血迹。
一头桀骜的黑发被汗水和污迹黏在额角,脸上戴着恶鬼面具,只露出一双此刻写满了疲惫、痛苦和桀骜不驯的眼睛,眼神如同受伤的孤狼。
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似乎身体某些部位承受着极大的不适。
她的囚服后背和臀部位置,布料颜色明显更深——那是反复被汗水浸透又干涸留下的痕迹,散发着一丝淡淡的、混合着汗味和某种药味的酸涩气息。
押送的缉卫粗暴地推了失控玉姝一把,后者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脚镣在地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
另一人则被推搡着跟在后面,她闷哼一声,恶鬼面具下的眼神凶狠地瞪了推她的缉卫一眼,随即又因为身体的不适而皱了皱眉,脚步虚浮。
辛陌棠冷冷地扫了一眼被押送的人,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审视和公事公办的冷漠,随即转向米彩:“这是昨晚的另一个收获,失控者送‘净心池’继续观察,而这位…”
“…是来自总部的在逃鬼囚,嘴很硬,滑不留手,除了承认自己是想顺手牵羊结果撞上枪口,别的什么也撬不出来,背景干净得可疑,暂时找不出和楼家、如梦醉的直接联系,按惯例,清洗惩戒后扔回‘蜃牢’继续关着。”
米彩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人身上。
那双在恶鬼面具下依旧桀骜的眼睛,那身被汗水反复浸透的囚服,尤其是那双赤足上明显的、因长时间束缚和挣扎留下的伤痕,以及脚心不易察觉的、因受刑而产生的细微红肿…都无声地诉说着这个鬼囚昨夜经历了什么。
她的极乐术【律】赋予的超常感知,甚至能隐约“听”到对方体内尚未平息的玉炁紊乱和神经末梢残留的、因剧烈刺激而产生的细微震颤回响。
就在那鬼囚被推搡着经过米彩身边时,或许是镣铐太重,或许是体力透支,她的左脚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一倾,眼看就要摔倒。
押送的缉卫下意识地用力拽住她的拘束具,粗糙的边缘狠狠勒进她背后的皮肉。
鬼囚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恶鬼面具下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在她身体失衡的瞬间,米彩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捕捉到鬼囚因挣扎而微微敞开的囚服领口内,锁骨下方一闪而逝的——一个极其微小、如同蛇形缠绕的青色刺青。
“等等。”米彩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押送。
辛陌棠和押送的缉卫都诧异地看向她。
米彩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被拽得狼狈不堪的鬼囚身上,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这个鬼囚,叫什么名字?”
辛陌棠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如常:“柳夕瞳,你认识?”
米彩没有回答,目光却如同实质般锁定了柳夕瞳面具后的眼睛。
柳夕瞳猛地抬起头,恶鬼面具下那双桀骜的眼睛里充满了惊疑、警惕,还有一丝被更深层恐惧激起的凶狠光芒,死死地回瞪着米彩。
冰冷的走廊里,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辛陌棠意味不明的目光在米彩冰冷的面容和柳夕瞳充满敌意的眼神之间扫过,转而勾勾手指,示意将其带过来。
沉重的镣铐拖地声再次响起。
柳夕瞳被粗暴地推到米彩面前,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
她被迫仰着头,隔着恶鬼面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匕首,毫不退缩地刺向米彩深不见底的眼眸。
米彩面无表情,只是伸出了那只戴着黑色薄丝手套的手,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精准地扣住了柳夕瞳被反铐在金属拘束具上的手腕。
触手所及,是冰冷的金属和对方因紧张和愤怒而绷紧的、微微颤抖的肌肉。
“没必要为难一个鬼囚,对她好些,再怎么说,如今也是在替极乐司做事。”
这话太过出乎意料,众人皆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米彩。
柳夕瞳更是眼神一松,愣了。
辛陌棠只是笑笑,一言不发,默许着点点头。
待几人将其押走后,她才看向米彩,“有心事?”
半晌过后,只听米彩认真道:“我想请求参加这届由楼家操办的赏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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