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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久曾稍微留意过城市的地图,知道这里曾经也是人群聚集的居民区,但是已经被遗弃了,可能是为了躲避战乱。战争过后,因为交通不便一直也没有重建,只留下一片荒芜的废墟。如今,战争的阴云已然远去,废墟之间也长出了林立的草木,几乎把这里边成了森林。曾经的大楼多数也已经坍塌了,只有树林间偶尔可见的几座残破的建筑,还在向人们诉说着那段已经被逐渐淡忘的过去。
“就停在这里吧。”陆久说道。
虽然距离林间的废墟还有很远的距离,但是路已经不能再走了。帕斯卡的车可不是军用越野车,要是因为拖挂坏了娇贵的底盘而在这里抛了锚,这种地方恐怕就连救援都呼叫不到。
两个人把车停好,然后盖上遮蔽苫布,又在苫布上喷洒了驱赶野生动物的药剂。虽然不知道这里生活着什么动物,但是为了未雨绸缪,陆久还是按照野战部队的方法做了防护措施。然后,两个人带着他们的野营设备朝着树林的深处走去。
原本陆久只是以为帕斯卡会找个远离市区的地方吃顿自助野餐,但他似乎误解了帕斯卡的意思。刚才陆久去到车库时,看到帕斯卡已经在那里了——换上了冲锋衣和山地鞋,而且正忙着把一大堆东西往行李箱里塞。陆久稍微关注了一下帕斯卡身边的东西,那堆东西让他颇感吃惊:零碎的餐具就不提了,帕斯卡不知从哪拖出来了一整套的户外装备,就连帐篷和篝火炉都一应俱全。
“你是……户外运动爱好者吗。”陆久按捺不住心里的惊讶,开口问道。
“很久以前参加过一个户外运动俱乐部,一时兴起买了全套的装备。不过因为东西太多搬来搬去太麻烦,所以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帕斯卡有点兴奋地说道,“但是没想到今天居然能派上用场了……快来快来,帮帮忙。”
……果然如此吧,陆久心想。喜欢户外运动的人怎么可能开跑车呢,这堆东西根本就塞不进跑车的行李箱。
就算是有爱好,帕斯卡也该属于“马路飙车俱乐部”的会员才对。
陆久走了过去,把里边大部分装备都捡了出来,只剩下苫布、帐篷和餐具,以及一把小厨刀。然后,他把那些东西捆扎成一个背囊大小,这才勉强放进了车里。
“其他的都不带了?”帕斯卡有点吃惊地问道。
“哪有地方放呢,你的车又不是越野车。”陆久说。
“……早知道那时也买一辆越野车就好了。”帕斯卡有些失望地说。
“买了也是搁置吧。”陆久耸了耸肩。
这位帕斯卡女士也是财大气粗啊,他心想,把买辆车说得和买包烟一样轻松。不过,善于挥霍大概就是女人的天分,自己这种不知道钱该如何花的人,只是一种内心残缺的另类罢了。
两个人走了一阵,脚下的路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甚至可以说是若有若无。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残破的马路几乎已经被荒草完全覆盖了,越往前走就越是看不清路。
陆久回头看了一眼,虽然走出去只不过几百米远,但他们停车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了,身后只有茂密的树丛。
“还要继续往前走吗。”陆久说,“现在已经是黄昏了,一会儿太阳落山回去的路就不好找了。”
“那就等太阳出来再找好了,我们不是带了帐篷了吗。”帕斯卡满不在乎地说道。
“虽然不是深山老林,但是野地宿营也是很危险的,我想最好是避免在这种地方过夜。”
“就是因为那样才有意思啊。”帕斯卡笑嘻嘻地说着,“我还没有在野外宿营过呢,一定会很刺激吧。”
陆久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虽然没有说到底要去哪,但帕斯卡看来是已经打定主意在野外安营扎寨了。但就算是野战部队,也会在危险的区域里寻找相对安全的地方栖身,而他们却从安全的城市里跑出来专门去找危险的去处。这可和战争法则背道而驰。
大概只有生于和平的人们才会有这样的愿望吧,陆久心想。对于他来说,危险带来的刺激是避之不及的,因为他经历得已经够多了。
“你参加过战斗吗。”一边走着,陆久忽然问道。
“呃……这个。”帕斯卡犹豫地回应了一句,脸上兴奋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我算是,去过战场、和战争打过交道吧。但是亲自参加战斗的事……没有过。”帕斯卡边想边说着,“多年前,去过中亚,这件事和你说过了。后来在‘工作’的时候,遭遇过铁血的袭击,但那时有克鲁格他们做护卫,我没有参与战斗。”
那些不算是战斗,陆久心想。所谓战斗,是面对面地去杀人、或者被杀。在电子设备上操作一些战斗机器、点点鼠标代表目标的小红点就消失了,那算不上战斗。不过能够近距离地接触战争,也算是难得的经验了。
当然,这也在意料之中。从血腥的战场上归来的人,不会像帕斯卡那样整天满面笑容——战争带来的伤痕,没有那么容易被治愈。
“怎么了?”看着忽然沉默起来的陆久,帕斯卡开口问道,“难道是觉得……和你去过的一些地方很像?”
“啊……不。”意识到自己走神的陆久说道,“战场是千篇一律的,到处都差不多。不过这里不需要时时提防有人打冷枪,所以要好得多了。”
“是吗。”帕斯卡微微笑了笑,“是啊。战场可是很严酷的呢。”
陆久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正因为战场危险,所以每个人都在找安全的地方。我们也得先找个合适的地方落脚。”他抬起头看着远处说道,“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这里也曾是城市的一部分,应该会有被遗弃的建筑吧?”
“嗯,有很多。”帕斯卡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电子地图,然后点了点头,“往北一千一百米曾经有一所学校,那边应该还有些没塌掉的房子。那里就是我们的目标。”
“那就快走吧。”陆久看了看手腕上的计时器,设定好了电子罗盘。
一千多米的距离没多远,但是两个人却走了一个多小时,因为他们脚下根本没有路。没有可以开路的砍刀、甚至稍微结实一点的求生刀都没有,陆久只好扭了一根树枝探路,一边走一边拨开茂密的草丛。等他们找到那座废弃的校园的时候,天光已经有些暗了。
这座学校已经荒废已久,围墙统统都塌掉了变作覆盖着青蔓的砖堆,墙的内外几乎是一样的景观。虽然围墙里边没有树木,但是操场上齐腰高的杂草完全遮蔽了地面,也看不到地上是平是凹。
学校高大的主楼依然矗立在远方,在黄昏里投下一大片黑影。后面还有几座相对低矮一些的楼房似乎是宿舍,已经多半塌毁了,只留下残破的废墟。
“到了。”帕斯卡的声音里再次充满了兴奋的情绪,“我们去主楼那边吧?”
“不行。”陆久断然否决了她的提议,“那座大楼房间太多,说不好里边有什么。如果是为了宿营,我们最好找个小点的屋子。”
而且穿过这片操场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如果这里有野生动物,那么这片广阔的草原简直是它们伏击猎物的天堂。就算是野战部队,也不会冒没有必要的危险。
“去哪找那种东西啊?”帕斯卡对陆久的回答有点失望,“大楼就在那边,我想去看看啊。拜托了陆司令,去看看嘛,去吧去吧?”
陆久站住了,然后叹了口气。这家伙是在撒娇吗。
“你看这片草地。我们要到那边,就必须穿过它。”陆久转过头对帕斯卡说道,“这里边的草有一米高,说不定藏着什么动物……就算没有狮子老虎的,万一有毒蛇也很不妙吧。我们又不是真的在打仗,何必冒这种危险?”
蛇类的生活范围很广,这个地方有蛇的话也不是不可能。不过陆久这番话的主要用意是打消帕斯卡那探险家的念头,“蛇”这种扭曲蜿蜒的动物是大多数女孩都会害怕的。但陆久这次好像有点失算了。
“嘿嘿,你想吓唬我吗,以为我会怕蛇?”帕斯卡笑了起来,“我可不怕,而且我还知道怎么驱蛇。倒是陆司令您……不会是害怕蛇吧?”
“啊,我不……”陆久有点犹豫地说着。他当然不怕蛇,只是在一边说、一边思考着如何去说服帕斯卡。但他没过多久就放弃了这种念头。
帕斯卡从一开始就没有说明她那所谓的“合适的地方”到底要是哪,但是很显然,她有着明确的目的地。说不定,她想去的就是那座校舍?也许就是这样。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陆久也算对帕斯卡的行事方式有了一点了解。她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通常不会直接说明她的意图,而是先自顾地行动起来,一直到她的“行动”接近尾声的时候,才揭晓答案。
女士们是不是都喜欢这种故作神秘的做法呢,陆久不能确定。但他倒不反感帕斯卡的这种做法,毕竟他明白自己那套先说目的、再讲方案,都说明白了最后再行动的套路,在帕斯卡(以及其他很多人)看来缺少了很多戏剧性。
这可真是个狡猾的策略,陆久戏谑地想着。这样无论成功与否,你都无法指摘她的做法,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不过正因如此,这种做法也总能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心中总是有些莫名的期待。
“好吧。”陆久说,“你带酒了吧?”
“当然。”帕斯卡笑了笑说,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酒瓶。陆久仔细一看,是几个月前帕斯卡出差归来那天晚上,在宾馆里剩下的那瓶二锅头。
“啧。”陆久有些惋惜地弹了一下舌头,“早知道要浪费在这里,那天晚上就该喝了它啊。”
“不,浪费的只是你那一半,谁让你不喝呢,嘻嘻。”帕斯卡吃吃笑着说,“剩下的都归我啦。”
陆久耸了耸肩,从兜里掏出了烟盒。他从烟盒里抽出两根烟,放在手心里搓碎,然后伸到了帕斯卡面前。
“倒酒,”他说,“少来点。”
帕斯卡在陆久的手心洒了一些酒,陆久把那团酒和烟叶的混合物搓成了泥一样的东西。然后他蹲了下来,提起帕斯卡的裤管,把那团驱蛇药仔细地涂抹在她白皙纤长的小腿上。接着,他再次如法炮制地在自己的裤腿上也涂了同样的东西。
“走吧。”陆久说,“在烟叶干燥之前,我们得穿过这片操场。”
两个人一同踏入了荒草丛生的操场,陆久在前帕斯卡在后,互相手挽着手向前走去——不是因为他们的关系亲密,而是为了防止踩进看不到的坑洞里。所幸操场的地面很平整,而且也许土制的驱虫药产生了效果,他们没用多长时间就安全地达到了对面的大楼。
“呵,和记忆中完全一样呢。”走到破旧的门廊前,帕斯卡将背上的背包放在地上,慢慢走了一圈。
陆久扫视了一眼面前的建筑。这是一座旧式的教学楼,前门为了方便许多学生同时进出,入口十分宽敞并且有着宽阔的门廊。门廊的地面是砖石混凝土建造的,上面铺盖着仿大理石的石料,但是因为年代久远,地上的石料多数都已经崩裂,裂缝里生长着细细的杂草。
“和记忆中一样”吗,陆久心想。看来自己的推断没错,帕斯卡的目的地的确就是这里。
不过,她记忆中的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她所说的“一样”,到底又是指哪里一样呢。
难道在她的记忆中,这里也是这副光景吗。
“你有过这种感觉吗。多年以后,又回到曾经来过的地方。”帕斯卡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着,“虽然许多东西已经改变了,但是当你再次站在那里的时候,却感觉……”
“……一切如故?”陆久接着说道。
帕斯卡说的这种感觉,他也有过一次,那就是在北镇的时候。虽然那个地方变得他早已认不出来,但是找到那根早已锈蚀的标杆的时候,他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从前。
确实就如帕斯卡所说的那样,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又跃然眼前、甚至就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往昔的气味……只不过,陆久很明白,那只是转瞬即逝的错觉罢了。
“一切如故吗。”帕斯卡轻声说着,“也许吧。”
说着,她拐进走廊,推开了一扇教室的门。
那扇门发出吱呀的响声,陆久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身后的餐刀。虽然只是塑料手柄架着一层薄薄的铁片,但那就是陆久所能拿到的最具攻击力的“武器”了。但帕斯卡似乎一点都没有紧张,只是沉默地站在教室的门前。
“虽然多数东西都没有变,不过那时候这里至少还有点……生气。”她开口说道。
陆久走到帕斯卡的身后,从她的肩头望向教室里面。
黄昏的夕阳正从破败的窗户里照进来,洒在帕斯卡和陆久的脸上,让人感觉稍稍优点刺眼。教室里的桌椅依然摆在原地,不过有很多已经倒下,大概是野生动物活动的杰作。但是在那些依然屹立的桌子上,竟然还摆放着整齐的书籍,可能这座学校是得到突然的通知后撤离的。
也许这里的学生们在离开的时候,心里想的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吧,陆久心想。所以他们连自己的书都没有带。
不过他们一定没想到,那就是他们在这里度过的最后时光了。
看来在帕斯卡的回忆中,那时的这个地方至少应该有着年幼学童的身影和朗朗书声,而不是现在这样一片死寂的废墟。
“走吧,”在教室门前站了一阵后,帕斯卡说道,“我们去楼顶。”
两个人沿着楼梯往上走,楼梯的木质扶手已经完全腐朽了,只留下支撑的铁杆犹如梳子一样林立着。通往楼顶的木门同样已经腐烂,并且不见踪影。没有多久,他们来到了楼顶。
陆久本以为楼顶上大概和操场里一样,也是杂草丛生,但事实上楼顶却很干净,因为楼顶的水泥板下铺着防水的沥青,所以这里不适合植物生根发芽。
两个人站在楼顶,雨后的风很清凉,从夕阳的方向吹来。那个方向隐约可以看到更多的建筑,但是因为背向阳光,能看到的只有黑色的轮廓。
“我啊,很小的时候曾经来过这里呢。”帕斯卡太阳落下的方向,开口轻轻说道。
阳光洒在帕斯卡的身上,将她的长发镀上了一道金边,让陆久感到有些恍然。一瞬间,陆久感到这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那时他是在另外的地方、见到的是另外的人。
“你不是……在北京出生、长大的吗。”陆久问道。
“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作为交换学习,在这里度过了四个月。”帕斯卡说,“但我还依稀记得那时在这片操场上出操、升旗的情景,那真是一段难忘的时光。刚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时常会想起这段回忆……想着在某个假期,如果父母允许的话,能再来这里看一看就好了。可惜没多久……战争爆发了,我也只好放弃了这些想法。想不到,再次回到这里,看到的竟然是这样的景象。”
“……”
陆久没有说话。他之前也猜到帕斯卡曾经来过这里,但没有想到还有着这样的故事。
所以,是为了怀古,帕斯卡才想来这里的吗。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回顾过往是很多人的爱好,但是看到这样的景色,恐怕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如此的破败、如此的荒芜。如果是故地重游,那还真是一场让人寂寥的巡礼。
“陆司令,很感谢你能陪我到这种地方来。”帕斯卡转过身对陆久说道。她背对着夕阳,脸庞没入了阴影之中,让陆久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我想你一定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是一个,和你的过去有关的地方吗。”陆久说,“当然,对我来说仅仅如此。但对你来说不止如此,对吧。”
“呵呵,当然。确实不止如此……”帕斯卡轻笑了一声说道,“这里和我的过去有关、同时也和很多其他人的过去有关。”
她说着停了停,然后继续说道:
“这片区域,就是北兰岛的遗址。”
陆久曾稍微留意过城市的地图,知道这里曾经也是人群聚集的居民区,但是已经被遗弃了,可能是为了躲避战乱。战争过后,因为交通不便一直也没有重建,只留下一片荒芜的废墟。如今,战争的阴云已然远去,废墟之间也长出了林立的草木,几乎把这里边成了森林。曾经的大楼多数也已经坍塌了,只有树林间偶尔可见的几座残破的建筑,还在向人们诉说着那段已经被逐渐淡忘的过去。
“就停在这里吧。”陆久说道。
虽然距离林间的废墟还有很远的距离,但是路已经不能再走了。帕斯卡的车可不是军用越野车,要是因为拖挂坏了娇贵的底盘而在这里抛了锚,这种地方恐怕就连救援都呼叫不到。
两个人把车停好,然后盖上遮蔽苫布,又在苫布上喷洒了驱赶野生动物的药剂。虽然不知道这里生活着什么动物,但是为了未雨绸缪,陆久还是按照野战部队的方法做了防护措施。然后,两个人带着他们的野营设备朝着树林的深处走去。
原本陆久只是以为帕斯卡会找个远离市区的地方吃顿自助野餐,但他似乎误解了帕斯卡的意思。刚才陆久去到车库时,看到帕斯卡已经在那里了——换上了冲锋衣和山地鞋,而且正忙着把一大堆东西往行李箱里塞。陆久稍微关注了一下帕斯卡身边的东西,那堆东西让他颇感吃惊:零碎的餐具就不提了,帕斯卡不知从哪拖出来了一整套的户外装备,就连帐篷和篝火炉都一应俱全。
“你是……户外运动爱好者吗。”陆久按捺不住心里的惊讶,开口问道。
“很久以前参加过一个户外运动俱乐部,一时兴起买了全套的装备。不过因为东西太多搬来搬去太麻烦,所以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帕斯卡有点兴奋地说道,“但是没想到今天居然能派上用场了……快来快来,帮帮忙。”
……果然如此吧,陆久心想。喜欢户外运动的人怎么可能开跑车呢,这堆东西根本就塞不进跑车的行李箱。
就算是有爱好,帕斯卡也该属于“马路飙车俱乐部”的会员才对。
陆久走了过去,把里边大部分装备都捡了出来,只剩下苫布、帐篷和餐具,以及一把小厨刀。然后,他把那些东西捆扎成一个背囊大小,这才勉强放进了车里。
“其他的都不带了?”帕斯卡有点吃惊地问道。
“哪有地方放呢,你的车又不是越野车。”陆久说。
“……早知道那时也买一辆越野车就好了。”帕斯卡有些失望地说。
“买了也是搁置吧。”陆久耸了耸肩。
这位帕斯卡女士也是财大气粗啊,他心想,把买辆车说得和买包烟一样轻松。不过,善于挥霍大概就是女人的天分,自己这种不知道钱该如何花的人,只是一种内心残缺的另类罢了。
两个人走了一阵,脚下的路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甚至可以说是若有若无。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残破的马路几乎已经被荒草完全覆盖了,越往前走就越是看不清路。
陆久回头看了一眼,虽然走出去只不过几百米远,但他们停车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了,身后只有茂密的树丛。
“还要继续往前走吗。”陆久说,“现在已经是黄昏了,一会儿太阳落山回去的路就不好找了。”
“那就等太阳出来再找好了,我们不是带了帐篷了吗。”帕斯卡满不在乎地说道。
“虽然不是深山老林,但是野地宿营也是很危险的,我想最好是避免在这种地方过夜。”
“就是因为那样才有意思啊。”帕斯卡笑嘻嘻地说着,“我还没有在野外宿营过呢,一定会很刺激吧。”
陆久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虽然没有说到底要去哪,但帕斯卡看来是已经打定主意在野外安营扎寨了。但就算是野战部队,也会在危险的区域里寻找相对安全的地方栖身,而他们却从安全的城市里跑出来专门去找危险的去处。这可和战争法则背道而驰。
大概只有生于和平的人们才会有这样的愿望吧,陆久心想。对于他来说,危险带来的刺激是避之不及的,因为他经历得已经够多了。
“你参加过战斗吗。”一边走着,陆久忽然问道。
“呃……这个。”帕斯卡犹豫地回应了一句,脸上兴奋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我算是,去过战场、和战争打过交道吧。但是亲自参加战斗的事……没有过。”帕斯卡边想边说着,“多年前,去过中亚,这件事和你说过了。后来在‘工作’的时候,遭遇过铁血的袭击,但那时有克鲁格他们做护卫,我没有参与战斗。”
那些不算是战斗,陆久心想。所谓战斗,是面对面地去杀人、或者被杀。在电子设备上操作一些战斗机器、点点鼠标代表目标的小红点就消失了,那算不上战斗。不过能够近距离地接触战争,也算是难得的经验了。
当然,这也在意料之中。从血腥的战场上归来的人,不会像帕斯卡那样整天满面笑容——战争带来的伤痕,没有那么容易被治愈。
“怎么了?”看着忽然沉默起来的陆久,帕斯卡开口问道,“难道是觉得……和你去过的一些地方很像?”
“啊……不。”意识到自己走神的陆久说道,“战场是千篇一律的,到处都差不多。不过这里不需要时时提防有人打冷枪,所以要好得多了。”
“是吗。”帕斯卡微微笑了笑,“是啊。战场可是很严酷的呢。”
陆久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正因为战场危险,所以每个人都在找安全的地方。我们也得先找个合适的地方落脚。”他抬起头看着远处说道,“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这里也曾是城市的一部分,应该会有被遗弃的建筑吧?”
“嗯,有很多。”帕斯卡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电子地图,然后点了点头,“往北一千一百米曾经有一所学校,那边应该还有些没塌掉的房子。那里就是我们的目标。”
“那就快走吧。”陆久看了看手腕上的计时器,设定好了电子罗盘。
一千多米的距离没多远,但是两个人却走了一个多小时,因为他们脚下根本没有路。没有可以开路的砍刀、甚至稍微结实一点的求生刀都没有,陆久只好扭了一根树枝探路,一边走一边拨开茂密的草丛。等他们找到那座废弃的校园的时候,天光已经有些暗了。
这座学校已经荒废已久,围墙统统都塌掉了变作覆盖着青蔓的砖堆,墙的内外几乎是一样的景观。虽然围墙里边没有树木,但是操场上齐腰高的杂草完全遮蔽了地面,也看不到地上是平是凹。
学校高大的主楼依然矗立在远方,在黄昏里投下一大片黑影。后面还有几座相对低矮一些的楼房似乎是宿舍,已经多半塌毁了,只留下残破的废墟。
“到了。”帕斯卡的声音里再次充满了兴奋的情绪,“我们去主楼那边吧?”
“不行。”陆久断然否决了她的提议,“那座大楼房间太多,说不好里边有什么。如果是为了宿营,我们最好找个小点的屋子。”
而且穿过这片操场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如果这里有野生动物,那么这片广阔的草原简直是它们伏击猎物的天堂。就算是野战部队,也不会冒没有必要的危险。
“去哪找那种东西啊?”帕斯卡对陆久的回答有点失望,“大楼就在那边,我想去看看啊。拜托了陆司令,去看看嘛,去吧去吧?”
陆久站住了,然后叹了口气。这家伙是在撒娇吗。
“你看这片草地。我们要到那边,就必须穿过它。”陆久转过头对帕斯卡说道,“这里边的草有一米高,说不定藏着什么动物……就算没有狮子老虎的,万一有毒蛇也很不妙吧。我们又不是真的在打仗,何必冒这种危险?”
蛇类的生活范围很广,这个地方有蛇的话也不是不可能。不过陆久这番话的主要用意是打消帕斯卡那探险家的念头,“蛇”这种扭曲蜿蜒的动物是大多数女孩都会害怕的。但陆久这次好像有点失算了。
“嘿嘿,你想吓唬我吗,以为我会怕蛇?”帕斯卡笑了起来,“我可不怕,而且我还知道怎么驱蛇。倒是陆司令您……不会是害怕蛇吧?”
“啊,我不……”陆久有点犹豫地说着。他当然不怕蛇,只是在一边说、一边思考着如何去说服帕斯卡。但他没过多久就放弃了这种念头。
帕斯卡从一开始就没有说明她那所谓的“合适的地方”到底要是哪,但是很显然,她有着明确的目的地。说不定,她想去的就是那座校舍?也许就是这样。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陆久也算对帕斯卡的行事方式有了一点了解。她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通常不会直接说明她的意图,而是先自顾地行动起来,一直到她的“行动”接近尾声的时候,才揭晓答案。
女士们是不是都喜欢这种故作神秘的做法呢,陆久不能确定。但他倒不反感帕斯卡的这种做法,毕竟他明白自己那套先说目的、再讲方案,都说明白了最后再行动的套路,在帕斯卡(以及其他很多人)看来缺少了很多戏剧性。
这可真是个狡猾的策略,陆久戏谑地想着。这样无论成功与否,你都无法指摘她的做法,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不过正因如此,这种做法也总能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心中总是有些莫名的期待。
“好吧。”陆久说,“你带酒了吧?”
“当然。”帕斯卡笑了笑说,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酒瓶。陆久仔细一看,是几个月前帕斯卡出差归来那天晚上,在宾馆里剩下的那瓶二锅头。
“啧。”陆久有些惋惜地弹了一下舌头,“早知道要浪费在这里,那天晚上就该喝了它啊。”
“不,浪费的只是你那一半,谁让你不喝呢,嘻嘻。”帕斯卡吃吃笑着说,“剩下的都归我啦。”
陆久耸了耸肩,从兜里掏出了烟盒。他从烟盒里抽出两根烟,放在手心里搓碎,然后伸到了帕斯卡面前。
“倒酒,”他说,“少来点。”
帕斯卡在陆久的手心洒了一些酒,陆久把那团酒和烟叶的混合物搓成了泥一样的东西。然后他蹲了下来,提起帕斯卡的裤管,把那团驱蛇药仔细地涂抹在她白皙纤长的小腿上。接着,他再次如法炮制地在自己的裤腿上也涂了同样的东西。
“走吧。”陆久说,“在烟叶干燥之前,我们得穿过这片操场。”
两个人一同踏入了荒草丛生的操场,陆久在前帕斯卡在后,互相手挽着手向前走去——不是因为他们的关系亲密,而是为了防止踩进看不到的坑洞里。所幸操场的地面很平整,而且也许土制的驱虫药产生了效果,他们没用多长时间就安全地达到了对面的大楼。
“呵,和记忆中完全一样呢。”走到破旧的门廊前,帕斯卡将背上的背包放在地上,慢慢走了一圈。
陆久扫视了一眼面前的建筑。这是一座旧式的教学楼,前门为了方便许多学生同时进出,入口十分宽敞并且有着宽阔的门廊。门廊的地面是砖石混凝土建造的,上面铺盖着仿大理石的石料,但是因为年代久远,地上的石料多数都已经崩裂,裂缝里生长着细细的杂草。
“和记忆中一样”吗,陆久心想。看来自己的推断没错,帕斯卡的目的地的确就是这里。
不过,她记忆中的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她所说的“一样”,到底又是指哪里一样呢。
难道在她的记忆中,这里也是这副光景吗。
“你有过这种感觉吗。多年以后,又回到曾经来过的地方。”帕斯卡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着,“虽然许多东西已经改变了,但是当你再次站在那里的时候,却感觉……”
“……一切如故?”陆久接着说道。
帕斯卡说的这种感觉,他也有过一次,那就是在北镇的时候。虽然那个地方变得他早已认不出来,但是找到那根早已锈蚀的标杆的时候,他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从前。
确实就如帕斯卡所说的那样,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又跃然眼前、甚至就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往昔的气味……只不过,陆久很明白,那只是转瞬即逝的错觉罢了。
“一切如故吗。”帕斯卡轻声说着,“也许吧。”
说着,她拐进走廊,推开了一扇教室的门。
那扇门发出吱呀的响声,陆久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身后的餐刀。虽然只是塑料手柄架着一层薄薄的铁片,但那就是陆久所能拿到的最具攻击力的“武器”了。但帕斯卡似乎一点都没有紧张,只是沉默地站在教室的门前。
“虽然多数东西都没有变,不过那时候这里至少还有点……生气。”她开口说道。
陆久走到帕斯卡的身后,从她的肩头望向教室里面。
黄昏的夕阳正从破败的窗户里照进来,洒在帕斯卡和陆久的脸上,让人感觉稍稍优点刺眼。教室里的桌椅依然摆在原地,不过有很多已经倒下,大概是野生动物活动的杰作。但是在那些依然屹立的桌子上,竟然还摆放着整齐的书籍,可能这座学校是得到突然的通知后撤离的。
也许这里的学生们在离开的时候,心里想的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吧,陆久心想。所以他们连自己的书都没有带。
不过他们一定没想到,那就是他们在这里度过的最后时光了。
看来在帕斯卡的回忆中,那时的这个地方至少应该有着年幼学童的身影和朗朗书声,而不是现在这样一片死寂的废墟。
“走吧,”在教室门前站了一阵后,帕斯卡说道,“我们去楼顶。”
两个人沿着楼梯往上走,楼梯的木质扶手已经完全腐朽了,只留下支撑的铁杆犹如梳子一样林立着。通往楼顶的木门同样已经腐烂,并且不见踪影。没有多久,他们来到了楼顶。
陆久本以为楼顶上大概和操场里一样,也是杂草丛生,但事实上楼顶却很干净,因为楼顶的水泥板下铺着防水的沥青,所以这里不适合植物生根发芽。
两个人站在楼顶,雨后的风很清凉,从夕阳的方向吹来。那个方向隐约可以看到更多的建筑,但是因为背向阳光,能看到的只有黑色的轮廓。
“我啊,很小的时候曾经来过这里呢。”帕斯卡太阳落下的方向,开口轻轻说道。
阳光洒在帕斯卡的身上,将她的长发镀上了一道金边,让陆久感到有些恍然。一瞬间,陆久感到这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那时他是在另外的地方、见到的是另外的人。
“你不是……在北京出生、长大的吗。”陆久问道。
“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作为交换学习,在这里度过了四个月。”帕斯卡说,“但我还依稀记得那时在这片操场上出操、升旗的情景,那真是一段难忘的时光。刚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时常会想起这段回忆……想着在某个假期,如果父母允许的话,能再来这里看一看就好了。可惜没多久……战争爆发了,我也只好放弃了这些想法。想不到,再次回到这里,看到的竟然是这样的景象。”
“……”
陆久没有说话。他之前也猜到帕斯卡曾经来过这里,但没有想到还有着这样的故事。
所以,是为了怀古,帕斯卡才想来这里的吗。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回顾过往是很多人的爱好,但是看到这样的景色,恐怕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如此的破败、如此的荒芜。如果是故地重游,那还真是一场让人寂寥的巡礼。
“陆司令,很感谢你能陪我到这种地方来。”帕斯卡转过身对陆久说道。她背对着夕阳,脸庞没入了阴影之中,让陆久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我想你一定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是一个,和你的过去有关的地方吗。”陆久说,“当然,对我来说仅仅如此。但对你来说不止如此,对吧。”
“呵呵,当然。确实不止如此……”帕斯卡轻笑了一声说道,“这里和我的过去有关、同时也和很多其他人的过去有关。”
她说着停了停,然后继续说道:
“这片区域,就是北兰岛的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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