吽与雨夜





文 / 清水写手Creed丶杰



“呼——唔、哈——”

气喘吁吁的声音将我唤醒了。身下之人奔跑时的风流，与雨水一同灌入我的长衣袖口。

我的视线模糊不堪。知道吗？要不是这奶油白色的毛发，和酒红色发梢，这两股鲜明的颜色在驱使着我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的话，我不知自己会沉睡到何时。

“呼、唔、哈，老板，我们就快、安全了。”

是吽的声音。

他的喉结那部分的身体被污浊的雨水打湿得透彻，声音憔悴、疲劳，让人心疼。他背着我，保持着速度在奔跑。

吽……他本不该如此劳累不堪，啊，我没想到作战会失败。我没想到我们会如此窘迫，以至于如同丧家之犬般溃逃。

我感受着他坚硬的背脊，那因为奔跑而有规律震颤的铁壁般的背肌。犬科本该柔软的毛发，现在却被黑雨淋湿，脏兮兮地凝着在肩旁。驮起我的那两条结实的手臂，也许是长时间保持着这个姿势，他的关节几乎麻木了。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是怎样的，无助？亦或是对我的失望？我不敢看他。今日败仗，确实是我的失职。

“呼……老板，你听到了吗，那魔力轰炸的巨响，他们在断后，还有其、其他同伴，在努力着，马上，他们就能跟过来了，所以，我们还不能放弃，回到开始的地方再思考战策吧……”

吽在慰藉我。这位干员总是如此的，故作乐观、轻松，他扭头看向我，那爽朗的微笑挂在他脏兮兮的嘴角上。因为长时间的奔跑，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失败是我一手造成的，乃至勤勤恳恳的吽的现状竟然这般困顿。“我……”我想说些什么。

倒是吽先开口了。“啊抱歉……老板，我、我有点累，我们先休息一下好吗？”

我无法拒绝他。这也是我希望的。“好的。”

这里，是倾塌了有一段时日的灰白建筑，我和吽在这之下落脚。这里没有敌人。外面的雨越来越大，混合着哀伤与寂寞的混响。我看不到远处，那里被黑暗笼罩，沧沧凉凉的灰烬让天空下沉。

吽，他扭干了自己裤腿上的水渍，此罢还晃甩耳朵旁毛发的水珠。耳朵和附近的毛发湿润地垂下来。他的脑袋很有趣，但是此时此刻我没有心情多看他几眼。他和我一样在想着很多事情，愁苦无法舒张，望着远处因枪林弹雨袅袅升起的黑烟。他撑扶建筑的柱子站着，手臂仿佛已经没有力气了，肱二头肌失去了韧劲一样，所以线条宛如钝化。淡色的皮毛染上了来时路途中灰黑的雨水，他浑身的光芒暗淡了不少。

这个大型犬干员颤抖了一阵。对于他来说，冰冷的雨水是一种劫难，更何况是这种满是污物死物的雨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唉？……”工作的基本素养让他无法立即休息下来。他小巧的狗鼻子去嗅周围的味道，古旧建筑里曾经存在过烧焦的味道。这里发生过炸裂，崩塌。它成为了战争的符号，于是此地安静如死灰。不过这也代表着是安全的，没有活物在埋伏。他再度环视了一阵，再回到我的身边。

“不凑巧，我没能找到生火的材料。”他脸上转瞬即逝的无奈变成苦笑，这是一种“诶呀，真没办法”的惋惜。

我不需要他生火。“离我近一些，吽。”

“好的，老板。”

这位高大的干员就这样，简单地扫清我旁边右手边那块小空间，然后屁股挨下来。坐下的过程当中，肌肉拉扯着腰部在这次作战留下的伤口，这突如其来的痛楚使得吽口齿吃痛得龇紧，轻微闭上了眼，但是很快整理了情绪，将疼痛忍受了过去。

他可不想自己憔悴的一面被我看到。现在，这幅沉甸甸的躯体这才坐到了地上，双腿盘着在前面，后背轻轻靠在坚固的石块上。这是他认为最舒服的坐姿。犬科的尾巴晃动了一下，苦痛中作着乐，仿佛再告诉我——“我没事的”。

我感受到吽的身体正在恢复活力。他犬科浑身的肌肉在放松着，一直无法放松的神经才缓和了一些。

现在的吽与刚才的那一刻差别甚远。作战时候，吽他铁甲般的胴体紧绷着，手持盾牌以一敌百，犬齿紧紧龇着，仿佛敌人一旦靠近就能咬碎他们。

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了。脸颊风尘满面，甚至有被风暴或是砂砾划伤的伤痕。现在的他的面容粗犷沧桑了不少。

臂膀那部分肌肉松垮垮的，腰部新添了好几道伤痕，那黑色的作战背心的腰腹部分竟然凝着已经干掉的血液，是的，他隐藏得很好，不是他刚才坐下来的契机我根本就不会发现。在我面前的这一位勇猛无畏的铁盾之犬，无时无刻都是故作坚强老样子，此刻，他放下所有的压力，终于让我看见他柔弱的一面。就好像……无人的时候，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可怜小狗。

吽的眼皮沉甸甸的，快睡着了。他搓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仿佛在警醒着自己，现在还不是睡着的时候。趁我不注意，他悄悄打了个哈欠。

我犹豫不决的，最终还是开口了。“吽，谢谢你啊。”

“怎么了，老板？”他回头望着我。他那琥珀色的眸子就连这个时候都在闪耀着果敢无畏的光辉，这股光辉让我无地自容。他反问我，“谢我什么？哈哈，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一如既往的，他露出那乐观开朗的笑容——咧着嘴角，憨厚无比的笑容。无时无刻都假装轻松的家伙，真的很容易让人心软啊。

我向后靠去，让自己不去望他，眼前这光秃秃的被战火熏黑的建筑穹顶反而使我安心。“博士我，是一个毫不称职的指挥者。”

“嗯？”

我让他听我讲完。“听我说，你不该受这样的伤，大家都不该这样，不该为我的过失而拼死抗争。现如今一切都是我酿成的，是我……唔。”

是我的不争气，我的弱小。

这一切都化成酸楚的能量冲涌出眼眶。那股炙热的情感汹涌不已。抱歉，非常抱歉。这都是我的错。

“老板？”

吽没有继续说话。他望着我，眉头也低垂下来。那是……家犬的眼神，它看着自己的主人情绪崩溃，自己却束手无策。他能做的只有蹲坐在原地，静静等候这段插曲的结束。

也许你不知道，我多么希望你这个傻大个干员能够扇我一巴掌，揍我一顿也好。这是我应该得到的失败的惩罚。但是，他不会动手的。我清楚你的性情，你太温柔了啊，吽。

他真的……太温柔了。我稍不留意，脸颊便被他手指头上掠去了泪水。吽的面庞离我很近。犬科的鼻子靠了过来，我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呼吸的声音。“现在好些了吗，老板？”

“……”

“啊，你已经很努力了老板。当你部署我的那一刻，我可是激动坏了。因为你选择了我。哈哈，也许你本有更加好的选择。……不过，你还是让我上场了。”吽停顿了一下，他眼眸望着下方，他举盾的那灰白手套已是损坏严重，几乎不能戴了，上面被切破的皮质在见证着作战时的厮杀。手套皮层下面，是他手掌上被割裂开的佩洛族类的肉垫，我无法想象他之前经历了怎样疼的创痛，“失败了而已，嘛……虽然到了最后，老板你手忙脚乱的样子确实挺可爱的，但，你确实努力了。”

吽踌躇了一阵子，他脱下肮脏的战斗手套，他的手掌厚实无比，上面细细的毛软绵绵的。手掌进入我的兜帽里面，揉着我的头发。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原谅的感觉——“所以，老板，没事的，这一切是我的问题，下一次我会更努力。”

他在安慰我。而我，却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你也该放下你的压力了。如果你还是难以放下的话，不要紧，我的肩膀在这里，你可以靠过来，你只是需要休息罢了。实在不行，我的胳膊也可以被你挨着，我尽可能让自己身体软一些，保证你能靠得很舒服。”

谈到肌肉，吽就露出极为自信的表情。他轻快地笑了一声，拍着胸膛——实打实的，硬邦邦的。他在尝试把我逗笑。

这个家伙，真的是拥有某种魔力。他很擅长倾倒掉他人的忧愁和苦痛。大概是吧。我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了阳光。

我保持着呼吸平稳。我犹豫着，与他坐得更近了一些。

也许我真的太过于疲惫了，我的脑袋竟然已经悄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半睡半醒间，我的鼻子无意识地接受着属于他的信息。我能嗅到他浑身毛发粗野的味道，以及体发间夹杂的灰烬、颗粒，以及……血的。

这股腥腥的血味在提醒着我，他还受着伤。

“我不要紧的，我会自我治疗。所以，老板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他显然比我更清楚自己受伤的这一点。

他的双瞳凝望着这个临时避难所唯一的入口通道，吽比我更加担心会有不速之客突然到来，所以在警惕着外界。

我眼皮很沉。我能听到外界连绵不绝的阴雨和寒风猖獗地游动。那是外面罢了，与我和吽没有一点关系了。我们现所在的地方，没有一丝丝的风，空气很温暖，那是他皮毛所带来的温感。我呼入他身上的气味，这个冷静、敦实、憨厚的家伙，身上一切的气息。

我的后脑有他手掌心护住的触觉，这让我很安心。“呼……”我的耳朵挨在他的肩头，他的呼吸声缓缓和和的，非常助眠。

他在催促着我闭上眼睛。

我照做了。我闭上眼，耳朵开始听见一些细微的声音。吽的喉咙吞咽口水的声音，以及胸膛里稳健跳动的心跳声。

他每一次咽下一口唾沫，微小的声音宛若在他的体内回响。“晚安，老板。”他舒缓的吐出一口气，这口气湿湿热热的，到达我的脸颊。

应该会是个好梦的吧。我相信会是的。有吽在的话。



的确是个好梦。很暖和，就像是在罗德岛里的休息室里一样，大家都在。

我中途醒过来，我们还在这个废墟建筑之下，我们依旧是两个人。是吽的手臂舒适地弯搂着我，几乎没让我吹到什么风，但我热得喘不过气来。

他装束上的血已经悄悄在我睡着的时候处理过了。现在我找不到味道，取而代之的，是那些铁锈和金属的味道。是他腹部的地方有用于备放工具的包裹。他酷爱机械，如果昨日那场战斗胜利了的话，他现在应该很开心地在住所倒腾他的蒸汽式烹饪机器了吧。可是……他现在只能和我待在一块，呆在这里睡着。

软绵绵的后背靠在墙壁，睡觉时的吽是完全放松的，即便眼睛是眯着的，有趣的鼻子呼吸时会忽大忽小，但是耳朵，却依旧本能地保持敏锐。他会十分在意周围的细微动静。

胸膛一起一伏，“呼——呼——”，也许是大战了一整天了，吽非常的乏力，睡着着的脑袋很低很低，他无法控制住自己舒张开的嘴部，这条大狗的舌头伸了出来，懒散地耷拉在犬牙上。

我想摸摸他的脑袋，去碰上一碰他额前的小红角。这般可爱真是让人情不自禁。

但是我把手缩回了。

我一定会吵醒他的。唉，那还是继续让他休息着吧。

外界的声音逐渐宁静，仿佛雨过天晴，黑雨消失了，有的只是即将逝去的阴霾而已，柔光扑了进来路上的大理石上。这个晚上即将过去了，因为我闻到了晨风的气味。

伴随着某高个子干员的呼噜声，这段即将过去的夜晚时光，真是叫人难忘。

那我就再睡一小下好了。你不也还没睡醒对吗？

那就，再一次。晚安了，吽。

“……”吽抿了抿嘴角，嘴旁的那附近的洁白的毛发早被他的口水给打湿了，仿佛梦到了什么好事情样，砸吧着嘴，“呼——呼——”





完

小说相关章节：清水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