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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平家事角峰传信,盗剑诀银灰坠崖
书接上文。却说噩耗传到,谢拉格上下无不惊怒,惊的是议会族长竟如此轻易命丧人手,怒的是魔族私犯边界,全然不把雪境人放在眼里。银松向来秉公执法,君子气度非凡,于民众间颇有威望,谁想不惑之年,该当美满之时遭此飞来横祸,倾慕者皆惋惜不已。
角峰最早听得消息,心想老爷武艺天下无人能敌,只当谣传,也未告知银灰等人;直至卫兵于十二峰外崖底寻到二人尸首,方如梦初醒,一时间失了冷静,府内下人指挥全无法度;一日后情绪稍平,白日里操办丧事,夜里却暗自垂泪。大少爷银灰,大小姐恩雅,二小姐恩希亚因年少懵懂无知,猛地得知消息,竟不知该作何情绪,心内存着一份侥幸——随着丧事准备渐渐齐全,却不允他们不面对现实。
两位小姐心软水柔,连日泪如雨下,只是啼哭。银灰初时亦悲情难抑,号哭一阵,几时辰后但觉情绪随着泪水流干了,恢复多年贵族家教熏染的修养,渐渐冷静下来。在家中走走转转,一会儿捧起本书,一会儿捡起木剑,却不知该作何为好。府内所有父母私人用品都收拾了,显得空空荡荡。茶饭不思,练剑不勤。谅他十四岁少年,逢此大变能克制情绪已是难得,又能苛求些什么?
如此挨到七日后,角峰料理完毕大小事务,将老爷夫人生前所用贴身物件一并装入棺木,吩咐下人运送到蔓珠院。简圣女手按棺木,口诵渡劫经文;众修女低声吟唱圣歌;柏森、竹枝武及议会长老、名望之士轮流献花;角峰概述银松一生,念及动情处,不禁潸然泪下,再不能言。三位小继承人难免一起落泪。角峰下台与三位年轻人紧紧相拥,众人默哀。
族长、长老等人依次演讲,称赞其为民众所谋福祉。各人言讫,下人抬了棺木,回府内陵园落葬。一路但见家家户户出门迎送,却无一人言语,街上唯闻千余人脚步声。银灰想起约七日前圣洗会亦是这般人多,只一周之内便物是人非,不禁心头一酸。到希瓦艾什家大门,他人不便再跟随,银灰回望身后百姓,但见黑压压的一片乌云一般,俱是丧服打扮——银松生前功绩可见一斑。进了陵园,不见石碑,只有一株松树苗歪歪斜斜插在土里,众人挖出一座四方形土坑,埋入棺材,把松树苗扎稳填好土,一代族长就此逝去。
须知雪山人本就是隐士后代,生长之地又极尽自然造化之功,对生死之事看得甚轻。希瓦艾什家训又尤其讲求君子修养,是以丧事从简,埋棺之地仅以松树标记,象征回归雪山。银灰目睹父母入土,想起父亲幼时所教导,心想:“纵是显赫富贵,武功盖世,死后也只如此一隅,却不如松树长青。”
希瓦艾什家此后服丧,大门紧闭。银灰尚未从打击中恢复,心智倒渐渐清明起来,不住思考那日为何有人埋伏,隐隐约约觉得与博士三人有牵连,又不敢深想,每日浑浑噩噩。又一周后,天色渐晚,银灰食用晚膳,刚回房休息,却听角峰敲门求入。角峰仔细确认屋内外再无旁人,道:“少爷,角峰有事相告。”
银松从小只把角峰一家视作家人,银松夫妇离世后,便觉世上只剩这一位长辈,相依为命之情更是深刻。其时角峰刚过而立之年,银灰三兄妹却按叔辈尊敬,家人间无甚忌讳,只以兄长称呼。银灰起身,道:“角峰大哥,此间更无外人,有何指教但说无妨。”角峰道:“我瞧少爷小姐们近日悲痛难耐,贵体珍重,作下人的不便叨扰。方才看少爷血色渐涨,想必是忍痛自制。”银灰叹息道:“家门不幸,无人主持大事,这么哭下去也不是个法,不容我消沉下去。”角峰略一微笑,道:“百忧之中尚能权衡轻重,不枉老爷生前教诲。”银灰眉梢舒展,道:“全凭角峰大哥操劳,我们三兄妹愚顽不明,父亲说过剑从磨砺出,真遇见磨难,竟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角峰不再言语,凝神倾听屋外动静。银灰道:“大哥谨慎异常,想必是要交代要紧事,是议会那边么?”角峰摇摇头,道:“我反复确认无人窥伺,老爷的遗嘱可以交给少爷了。”银灰大惊,道:“遗……遗嘱?”角峰道:“是了,老爷生前总郁郁寡欢,说三权不和,三家不睦,从御风弟子几代下来久积仇怨。老爷恐怕中了他人暗算,便早早立好遗嘱,若身遇不测,当闭门一月后秘密交付少爷。”银灰鼻头一酸,道:“原来父亲早预料到近日之事,父亲当真是中了柏师伯和竹师伯的计策么?”角峰无以为答,道:“此事复杂……仍需仔细查证。”
当时仙人收下四弟子之时,要四人亲如手足,无分疏亲,不仅互相以师兄弟相称,后代并弟子也并做一家。松柏竹三家随血统传授,父子亦是师生。因师出同源,银灰称柏森、竹枝武为“师伯”。银灰回想起幼时跟随父亲往来,仅见过柏竹寥寥几面,只记得二人似父亲一般大度,不想人面兽心,和蔼面皮下竟包藏着祸胎。
角峰道:“我倒有一事想请问少爷。”银灰道:“大哥请讲。”角峰道:“圣洗那日,三位外人扮作商贾,潜入谢拉格重地,闹出一番乱子后逃脱。我看那年轻男人对少爷颇为热情,似有几面之缘。少爷就没有想过,老爷是他们陷害的?”银灰又吃一惊,忙回忆那天经过。他对博士几人虽无好感,但也没恶意。方才怀疑柏竹二人,破了少年天真率直的脾性,忽觉得天下人外表言辞都不可信,越是花言巧语越难预料。是以越想越可疑。为何那天偏要兴师动众上山?为何偏偏在圣洗那天混入蔓珠院?为何要与父母比拼武功?莫非是先记下门路,日后慢慢思索破解之法,好动手时一网打尽?此番思索又极尽乖离蹊跷,三人每处言行都似乎与陷害父亲解释得通,不禁心凉了半截。
角峰见银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忙道:“只是小的胡乱猜测,并无证据。”顿了一顿,又道:“我那天服侍他们,也觉得不像坏人。只怕其他人不如此想。”银灰道:“怎么?”角峰叹道:“赛普勒斯和巴姆家都说这三人是细作,前来刺探情报,引诱老爷下山。出事那天也没找到他们遗体,若是一走了之还好,就怕他们还留在雪山附近……”银灰道:“众说纷纭,若真是他们……也未可知。唉,角峰哥,我现在脑子一团糟,甚么也想不清楚。”
角峰道:“不说有的没的了。你且听好,老爷的遗嘱藏在会客厅东北角茶几夹层。”银灰道:“既如此说,我这就去取。”角峰伸手拉住银灰袖口,示意坐下,沉默一会儿,又道:“老爷岂不知对手轻易入府盗窃?这封却是假的,真信口述给我。只是文字顺序全被打乱,凭少爷胸中学问才可解得。”
银灰想起识字后,父亲便传授回字密文之术,当下听角峰低声背诵,心内默默破解,试过几种暗号均不可解,似乎全然不通;困惑之间忽想到四五种密码混用,单双行分解,顿时条理清晰,文路显明;再颠倒段落,终于豁然开朗。
遗嘱正是家传剑谱“松林剑法”口诀,当年仙人漫步十里黑松林,观察枝叶纹理,风来林动,悟出一套直来直去的剑法。以剑作叶,身为干,臂当枝,腕似杈,树干不动,剑叶朝四面八方射去,出手快无影踪。剑身上注入极大内力,教敌方周身笼罩在寒风下,着实是威力奇大的剑术。同时身体挺直,看似不加防护,却能拒敌攻入,攻守兼备,形神俱美。仙人根据树木高矮、直斜、茂秃之异,分作三十六式,写成口诀教授弟子。银灰当下破译的,正是这一法门。
银灰边解边记,深觉剑术变化繁复奥妙无穷,招式相连,看似古板僵直,实则每一招都有数种变招,环环相套绵延不断,剑尖越逼越近,直至封死敌方每一寸退路。此中诸多变化须得指点练习方能全部掌握,银灰不敢贪多,先牢牢记住口诀,日后自可慢慢体会。
角峰知涉及重大机密,不敢再开口细问,待银灰熟记无误便起身告辞。银灰夜间难以入睡,眼前仿佛看到自己练习松林剑法与人缠斗,但见身形灵动,招招制敌,飘飘然有君子风,不禁心向往之。
多日无事。恩雅与恩希亚亦克制情绪,参与家中琐事。服丧期间希瓦艾什家议会席位暂空,银灰便沉下心来阅读父亲生前所留书籍笔记,加紧练功。某日忽听门房嘈杂,仆从慌张汇报说大厅茶几弹出一只暗室,却是空空如也,只怕有什么机密被盗走。这毛贼趁夜潜入府中,一来一去竟没发出半点声响,若是有心害人,只怕希瓦艾什家在劫难逃,一时间人人自危。自此角峰加强监视,每夜安排人换班巡逻。
圣洗日三个月后夜晚,银灰练剑结束,正要回房休息,忽听得希希索索怪响。只见景观树后闪出一个人影,一人黑衣遮面窜出,银灰未及张口呼喊便觉咽部一凉,肘弯、软肋、腰侧、膝下同时传出一阵凉意,旋即软倒在地,全身酸麻,口中苦涩干燥,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眼睁睁看着来人一手提起自己,纵起轻功,霎时间已跃出希瓦艾什府。
银灰叫苦不得,以为中了暗器,侧目斜视自己身上却并无异物。想起父亲所教授寒凝功要旨,默默运气冲穴,麻痹稍缓。见贼人肋下暴露在面前,抽出一掌劈向要害。贼人略一提手,这一掌便挥了空。贼人步伐不停,笑道:“你这崽子,忒阴险!”二人顶风飞驰,银灰耳边风声呼啸不止,但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显然此人底力深厚。银灰心中一凛,厉声道:“放手!”中气比贼人弱了不少,话说出口竟连自己也听得不甚分明。贼人纵声大笑,不加理睬。未及一时辰,来到空旷地带,脚步重重踩三下,已经稳稳停住,顺势右手前送,将银灰抛出。
银灰带着贼人步行加手劲,竟飞出数十丈,翻滚七八圈,不等吃痛便挣扎站起。来人轻点双足,已欺身向前,腿风扫过,又被吹出五步远。如此几回,银灰不再站起,背部用力跳起,紧紧抱住贼人右小腿。那贼人自恃武功远强于小孩,一心只要折磨他到筋疲力尽,因此离银灰甚近,哪提防如此一扑?不吃防被锁住右腿,登时左足站稳,右腿劈空飞踢,破空声刺耳。银灰不管来势如何凶猛,只是死死抱住。贼人始终摆脱不得,不禁气从心生。
贼人屈身在银灰肩头拍击两下,银灰只觉双臂发热,不自主松手了。贼人退后一步,冷冷道:“毛没长成,本事倒是不小。”银灰双手使不上力,软软垂下,道:“你是谁?为何潜入我家?”贼人道:“咦?什么时候该你发问了?”抻出一掌,在身前打个半圆,银灰但觉一股大力堵塞胸口,只得向后仰去。贼人作势还要发招,道:“我问你,松林剑谱何在?”银灰心道:“原来是为剑谱来的。”回道:“在会客厅茶几……”话未说完,一股掌风又到,这次是从右向左打来,逼得银灰向一边卧倒。“胡说!分明是假的!”银灰暗想,原来前几日进家偷盗的也是你,道:“御风亲传剑法天下无敌,你怎敢说是假的?定是你解读无方,瞎练一气,却怪剑谱不好。”贼人大怒,道:“小崽子嘴皮子倒挺伶俐。劳资习武那年你这娃娃还没从娘胎里出来,不知读了多少武学秘籍,茶几里搜到的故意写的像模像样,却瞒不过我!”
银灰心想此人说不定与父母之事有牵连,道:“你想要剑谱容易,我这就给你。”贼人一愣,道:“在哪里?”银灰道:“在这里!”飞身一扑,双手已按松林剑法打出。御风仙人晚年不用兵刃,赤手空拳亦无所不为,无往不至,无时不练功,四门武艺本就是不用兵器的。只是后人悟性不高,内力不足,依赖兵刃取胜,逐渐掌法变成了剑法。如今银灰手中无剑,以掌作剑,霎时间双掌拍出,分攻他曲骨、盆骨两处要害。贼人见他转眼间已抢入身前三步,竟看不清步法掌法的路数,不禁暗暗喝彩,略一侧身避过双掌。不料银灰仿佛已猜准他闪避方位,双掌分开,斜刺他下腹少阳、尾椎二处,贼人见避趋不及,也拍出两掌,试图正面架开。只见银灰突伸二指,分指贼人双手,贼人这一掌若是拍下来,无异于自行奉上手腕,动脉必受压迫爆裂。
事发紧急,贼人已收势不及,眼见得这一招要反送了自己性命,忽灵机一动,把十成力全加在掌上。要知松林招式需深厚内力催动,银灰年纪轻轻,纵是靠技巧占得一时便宜,修行到底是差了十数年,这一掌还没打到,银灰已感到强劲压在双指,大有堕指裂肤之势,只得收掌撤招。如此一来贼人趁势拍出,银灰再无计可挡,被对方内力送出,双足离地飞行。
银灰再试图站起时,惊觉浑身酸痛难忍,方才相当于近距离受了贼人全部内力,没当场毙命已是对方手下留情。模模糊糊看到贼人一步一步逼近,比起先才已谨慎得多,只是如今用不上力气,连诈输反击也做不到了。心道:“唉!唉!天要绝我一家么,怎就偏我家连遭不幸!”眼前父母妹妹、角峰大哥、希瓦艾什、巴姆、塞普雷斯三家族徽闪过,喀兰教经书教义断断续续,剑法口诀徐徐飘出,最后想起那博士,顿觉此生局促,雪山狭窄,世上种种都与自家过意不去,天下如此之大,偏容银灰不得!贵族的繁文缛节,宗教典籍,武功奥义,此时又有何用?这番死了还好,只怕贼人惦记剑谱,不知会做出甚么狠毒勾当来。
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狂风呼啸,比起刚才响了好几分,却没感到劲风拂面。静心听取,风却是齐齐向身后俯冲而下的,一惊:“莫非我背后是个悬崖?是了,这厮逼问我剑谱后就要把我丢下悬崖,好死无对证。今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咬牙,道:“喂,你不是想要剑谱么?我再给你演一式,你要没学会反倒死了,可别怨我!”
贼人下手重了,生怕这一击送了银灰性命,听银灰声音沉稳,知无性命之虞,先自舒了口气,道:“小孩说话好没分晓,你如何伤得了我?只要你乖乖交出来,我保证放你回去。”银灰愤愤道:“好,你记好了,这一式叫松——”话音未落,拔足向正左方狂奔。贼人一愣,他一是提防银灰上前强攻,二是提防他向后失足掉下悬崖,三是要等银灰说招式名称,谁知银灰不及说完便向侧面跑去,慢的这一下便被银灰甩出数十步远。贼人大怒,使出轻功,脚不沾地前行,霎时间已在银灰背后,伸手可触。
贼人正要捉银灰背部,忽见他身子一低,避过这一抓,随即向左方跑去,贼人心惊道:“那边是悬崖!”急转向,见银灰已站在悬崖边,心头无名怒火起。这贼人在小孩手下吃了大亏,多次奈何不得,不禁恶向胆边生,剑谱全抛诸脑后,全身运起寒凝功,大喝一声,一掌拍出,竟是用上了毕生功力。银灰见他赶来,只道是要拉他回去,也回身打出一掌,谁知贼人是要将他赶尽杀绝,这一震可不轻,银灰直感寒气从掌上传遍全身,同时大力飞出,身体已离开崖边。总算两人同向而行,多少化解了掌力,否则银灰五脏六腑当场就要崩裂。
两人恢复冷静,俱是大吃一惊。贼人心下生悔,想救银灰已晚了。银灰吃这一掌,浑身寒冷疼痛交加,登时昏厥,向下坠去。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浑身猛地一震,彻底失去了知觉。
银灰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仿佛又被什么力量拉到空中,忽左忽右漂浮不定。却似在无月夜晚水中行舟一般。漫天飞行终于再度落地,风声也消停了,寒气却传遍全身,深入脏器骨髓,如同千万只蚂蚁啃食骨头一样痛苦难耐。生死不定之际,忽觉口中被送入什么东西,吞咽下肚 ,顿感凉气传遍全身,胸中滞留之气疏解,大为受用。虽然寒气并未消除,但也不似先前痛苦。银灰模糊中感觉身处深不透光的一片黑海中,死死沉在海底动弹不得。渐渐地海水扰动,浮沉几回,慢慢上潜,又下沉,又上浮,几回挣扎后终于浮出水面。
银灰大叫一声,睁开双眼。但见自己身处一座四面石壁的洞窟中,看不见外界,只有水坑霜冻反射出点点寒光。银灰试图挪动身体,浑身肌肉骨头一发酸痛起来,只得维持原姿。身下石头地面明明结霜,银灰却感觉极舒适温暖,原是体内寒气作祟。不及细想处境,困意再次涌上,却似黑海涨潮一般,霎时又昏迷过去。
偶尔看见身旁放着石头砸碎的冻肉,粗糙石头碗盛的冷水,便慢慢挪动双手,拿来吃掉。一觉睡醒,看旁边食物换成新的,知是恩人放在这里供自己食用,也拿过吃了。如此昏倒又醒来几个来回,持续渐渐地神智复苏,清醒时间明显长了,偶尔思索:“崖边一跃幸而不死,却是谁救了我?”转头看四周,空荡荡的,不似人居住之地,送来的食物也没有熟食。某日听得声响,银灰闭眼装睡,待对方放下食物即将离去,略一睁眼,却瞥见一个巨大长毛的白色背影,惊得几乎叫出声来,心道:“莫非是传说中的通臂白猿?”心内惴惴不安。
自从昏迷以来,银灰便失去了时间感,石窟中更见不得天日。不知过了几日几夜,气力逐渐恢复,寒气仍然未褪去。银灰决定不管施救的是什么,必须当面打招呼再说。次日“白猿”来送食物时,银灰忽睁眼跳起,叫道:“请留步……啊!”话未说完先惊叫一声。这番银灰为何惊叫,施救者是人是鬼,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结赤尾灵猿显圣,遇白毛银灰拜师
书接上文。银灰为贼人逼下悬崖,生死未卜之际被人救起,得以保下性命。本欲向恩人道谢,却见一张奇丑的怪脸,眼似铜铃,下颚包天,两根獠牙直愣愣凸起,不由得惊叫一声。退后一步再看,只见此“人”身长为银灰两倍有余,只是脊背弯曲似弓,通体白毛。银灰虽在书上读过白猿,却哪里亲眼见过此等怪物模样?惊恐交加之下,竟忘了道谢,背靠岩壁兀自喘气。
怪物盯他一阵,把手上石碗并冷肉放了,径自离去。良久,银灰才想起道谢之事,不禁懊恼不已。“他丑又怎样,还不是救了你的恩人?那师伯和博士长着人样,却不知内心盘算些甚么诡计。”愧从心生,想着下次白猿再来送食物时定要认真表示感激。
第二日白猿照例出现,银灰忍痛站直,按贵族礼数行致谢礼。白猿不通人话,自然不能理解银灰言语与手势,瞥了一眼,自顾自离去。银灰心下思索:“在这岩窟内不知度过了多少时日,一直让白猿照顾也不是办法。如今伤势转好,想那贼人还惦记着我家剑谱,角峰哥和两位胞妹一定也在担心,当下想法回家才是。”双手贴紧岩壁,一步一步移动,渐渐地把握了石室的大小形状,只有白猿每日进出的小路通向外侧。银灰此时外伤已基本痊愈,只是体内寒气未祛,内脏骨骼如同泡在冰水里。
银灰凭借菲林族天生的视力,加之久居洞内适应了黑暗,略能看清十步远的范围。一点一点走出通道,隐约听得粗重的脚步声,原是白猿听见动静,赶来刚好和他迎面相遇。一双大眼在黑暗中闪烁磷光。银灰开口道:“多谢恩公相救,只是念及家人同伴,不便久留,请允许我回去。”白猿仍不理睬,一只大手提起银灰上衣后摆,对付猎物一般把银灰拎回洞内。银灰又几次遁出,都被白猿截住,苦的是通道狭窄,仅容一人进出,被那大猿堵的死死的,每次都被抓回原位。
银灰心道:“这白猿不许我外出,不知是作何考虑,是担心我伤势未愈,或是另有打算?往坏了想,也可能是那贼人的帮手,知我不死,先教我把伤养好再慢慢逼供。”无论如何,当下之计是想法出洞。转念一想,“他守着出口,我稍有动作都被听得一清二楚。但谅那白猿也是个动物,定要离家捕猎。”银灰默默计算时间,一天内多次走进隧道,一心要趁白猿外出时潜出。怪的是每次都被白猿抓住,丝毫找不到时机。经不住来回折腾,银灰先体力不支,只得作罢。
休息时又心生一计:白猿来送食物时背后的隧道便无人把守,此时正是脱逃之机。只是行动要出其不意,恐怕身体难以承受。仔细考虑过后,银灰向远离隧道口方向挪动数丈,侧身向石壁,背对隧道口。
静静等待良久,银灰一侧猫耳已听见脚步声沿地面传来,乃依照家传气功法门,故意打乱呼吸,口中轻声呻吟,战栗不止,佯装病危状。白猿放下食物,见银灰奄奄一息,果然上当,走近查看。银灰集中精神,等白猿指尖触及后背,忽踢出双腿勾住白猿手臂,双手用力反撑地面,白猿惊讶之下抽手后退,银灰借势凌空跳起,轻轻落到白猿背后。此招正是从竹枝武“咬定青山”一式中变化而来,那天比武时银灰看似无心,实则暗自记下各人一招一式,练武时已练习拆解。这一招颠倒上下,双腿用掌法,双臂使腿法,于瞬息变化之中攻其不备。就算是高手,面对突如其来这一变化也不免生怯,何况不习无数的白猿?
银灰顺利得手,落地后并未停留,大喝一声:“得罪!”,发足狂奔。银灰尚未习得轻功基础,内伤又重,不能自如运气,只能用最原始的跑法,一边祈祷白猿不能追上。幸而白猿身躯庞大,在隧道内伸展不开,刚追几步便被卡在石壁间。吼声响彻洞穴内外,激起一片回声。
隧道狭长曲折,多亏前半程银灰已走过几次熟悉了地形,一路未被突出的碎石绊倒。行了约有七八百米,前方看到微弱亮光,原是一间更大的洞穴,中心堆起火堆,周围尚有未熄灭的柴火。银灰大奇,“没听说过猿类也会用火。况且明明可以熟食,为何给我送的食物却是冷冻的生肉?”
再仔细看,银灰吓出一声冷汗,只见火堆一旁的阴影里隐隐现出白色身影,竟是盘腿屈膝坐着的另一只白猿,体长比先前那只小了一倍。银灰忖度凭现在身体,仍是不能应对。一想到又要被关进暗无天日的石室,不知是死是活,咬一咬牙,摆出起手式迎面攻上。对方不避不退,双臂微抬,作势要夺他手腕。
眼见两人距离越来越近,银灰左手前送,以腕为轴虚画一个圆圈,避开白猿右爪,直直攻向头部。他使不出内力,松林招式自然绵软无力,即便击中也毫无效果,但虚实自知,对方却难分辨威力大小。白猿侧头避过,银灰正要等他如此,左肩下沉,手掌已按在白猿肩上,接着一招“闲云飞鹤”,双足点地,从白猿肩头飞过。这招形似白鹤起飞展翅,因此得名,须先用一手寻得着力点,正如白鹤伸出一足。银灰再次赢得先手,只情跑起。
忽听一声响,银灰回头看时,那白猿并不站起,双爪触地一并用力,竟凭空飞起三人高,落在银灰面前。这一下绝非蛮力使得,若说白猿会武功,也太荒唐了些。银灰不敢多想,脑海中默念剑诀,又要使招,一串清冷声音入耳:“伤这么重还乱动,急着死么?”话音未落,一道白影闪过,银灰手脚酥麻,登时昏了过去。
不知经过多长时间,银灰睁开眼,先看见石壁天花板比原先高了些,情知自己是在外侧洞内。扭头又见一大一小两只白猿围着火堆。偏小的用树枝穿了肉块,放在火堆上炙烤。察觉到银灰醒来,冷冷道:“可算醒了,我就轻轻一拍,你差点没缓过来,我岂不是白救你了?”稍作停顿,道:“全身脉门冲乱还敢运气,就算我不拦你,你也得累死在半路上。”腾出一手,在头上一扯,在火光下现出一副清秀的面容,皮肤惨白如霜,如雪长发显是未经打理,乱糟糟四散垂下。
眼前此人银灰只能看出是女性,昏暗下看不清楚细节,身上的白毛实则是编制的衣物。银灰看向大的那只,白毛女读出他心思,道:“赤尾兄是货真价实的白猿,之前想袭击我,反被我教训了。我看他有点慧根,便剃掉毛发作为惩戒,编了这身衣服。现在留在我身边当仆人。”咬下一口熟肉,含糊道:“你就是赤尾兄捡回来的,感谢他吧。哦,我见他尾端有一缕红毛,就以赤尾称呼。这个名字他听得懂。”仿佛听懂女人的介绍,赤尾咧嘴露出一排尖牙,似是在笑,但看上去甚为恐怖。
银灰道:“感谢恩公出手相救,后辈感激不尽……”声音越来越微弱,一句话说不完先断了气,只好调理呼吸。白发女挥挥手,道:“客套话就免了。你体内伤得太重,寒气已贯通周身,眼下养伤要紧,现在还不敢保证能活下来。就算留得性命——”自知话说的太重,摇摇头,不再言语。
白毛女拿木棒指向银灰,赤尾立即会意,去阴影里拿出冻肉冷水,放在银灰身边,女人道:“你现在内脏低于常温,吃不得热食。”银灰也不觉得食物冰冷,饭罢,环视洞穴,道:“此洞穴是什么地方?我在谢拉格生活多年,并没听说有这样的去处。”白毛女冷笑道:“雪山如此广远,你又能知道多少?”银灰道:“是后辈妄自尊大了。只是后辈仓促离家,担心家人,希望早日归家团圆。”白毛女道:“外面人可是拼了命来这儿,你倒急着出去。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伤可不是跌伤,分明是受了某人内功侵袭。我问你,就算你侥幸保住性命,若是被敌人盯上,有何办法?”银灰不语。白毛女道:“所以说,急也无用,不如安心养伤。若能冥想出一门极精妙的武功,也有办法自救了。”银灰当然知道这是玩笑话,只能叹息。
白毛女教他一点疏通经脉,活血开门的诀窍,银灰潜心修养,有所回复,已能够自由走动。养伤期间默念剑诀,在脑海里练习武术。白毛女每日大多时间外出狩猎,打得獐子、野狼与野果等物,带回洞穴与赤尾分而食之。银灰自觉回复大半,虽然寒气已然不见消退,但已耐不住性子,请示道:“至少请允许后辈出门换换空气。”白毛女道:“你想跟来随意,只是明天我还要打猎,没工夫理会累赘,迷路或被野兽盯上时自求多福。”
次日,白毛女服用过早膳,从另一条隧道信步走去,银灰紧跟在后。两人忽左忽右,在无数岔路里来回穿行,此时银灰才深感洞穴蜿蜒如迷宫,若是自己一人定会迷失。忽眼前一亮,风声大作,银灰一时不适应自然光,举手遮住双眼,片刻才能看清,外面却是一片平地。白毛女拿遮蔽物藏起入口,脚尖立起,纵起轻功身法,眨眼间已在几丈开外,银灰忙全速奔跑。女人却越行越快,足尖飞舞,踏风而行,皮大衣与白袍肆意飘荡。银灰体力消耗不少,渐渐喘不上气,眼睁睁看着白色影子越来越远,直至没入雪原中再不可见。虽大声呼喊:“恩公请留步”,但白毛女果然不加理睬。
四周只有雪原与无尽的远山,若是迷路必死无疑。银灰又陷入死亡的恐惧中,忽听得背后悠悠飘来女人的讥讽:“离目的地还有百二十里,你就累成这样,怕是今天要空手回去。”不知何时白毛女已溜到银灰背后。银灰调整好呼吸,道:“我没关系,恩公请继续前进吧。”白毛女哼一声,道:“似你这般跑法,六十里地就得出人命。你且记好:登云兮冯虚,风作桨兮雪作舟……”当下吟诵一门轻功诀窍,唤作踏雪燕子脚,银灰依法迈步,果然身轻如燕,如同航船大帆被风力推送,一行十里不觉疲倦。抵达野兽出入区域时只比白毛女落后了二十分钟脚程,但第一次长途跋涉,不免气喘吁吁。
次日清早,过度使用轻功的后果发作,脚踵因用力过度肿胀起来,白毛女拿来几种草药敷了,教银灰好生休养。过一日脚伤转好,便再带银灰出猎。这次银灰学聪明些,懂得保留力气节省体力,虽然比白毛女慢了不少,但抵达终点时仍有余劲追捕猎物。当晚脚伤并未复发。后来银灰每日随之狩猎,风里来雪里去,轻功日益精进,愈行愈快,白毛女也不再留情,二人竞速一般踏浪而行。银灰按照教授诀窍疏导气息,寒气渐渐排出,体内前所未有的通畅。他看不透白毛女的门路,懵懵懂懂只见觉得白毛女武功深不可测,似不比三长老逊色。心内也疑惑“谢拉格最强的便是三族长与圣女,从未听说过有她这号人物。”想到父亲遭难与贼人盗信,盘算出一个主意。
当晚用过晚饭,银灰忽拜倒在白毛女面前,道:“恩公救命之德,后辈无以为报,恕后辈求恩公一件事。”白毛女摸出一根骨刺针剔牙,道:“你若要出去,我可不答应。”银灰道:“后辈才疏学浅,家门不幸招惹强敌,现在回家只是增添危险。请恩公收后辈为徒弟,待学成武艺——”白毛女惊道:“咦?你好大的面子!我教你武功,你岂不是能把我打趴下,拱手送给你爹……那什么银松当家的?”银灰更是惊讶,自己从未报过名字,她怎的知道了父亲名姓?不及发问,白毛女愤愤道:“那天你扑上来那套武功莫不是松林剑?松竹柏武功只传家人,你不是那希瓦艾什家的贵公子是谁?必是卷入谁家杀人放火的勾当,被打伤扔下悬崖来。我早若知道你是他家儿子,就该把你留在原地自生自灭。”
此番话语换作平常,定会引起银灰不满,为家族荣誉与她辩论,只是现在父亲已付黄泉,两位师伯虎视眈眈,再提不起“家门”云云,悲道:“我父亲已经……被谋害了。”白毛女情知失言,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是另两家追杀的。不奇怪,政治斗争嘛。”抬头望着石壁,忽道:“我许久不问世事,现在蔓珠院和议事厅里,都是谁在管事?”银灰道:“议事厅是三族分权,柏森,竹枝武和家严共同执政。蔓珠院是简圣女和普陀神父管理内外事务,修女的情况——”
还未说完,白毛女一把跳起,双手死死卡住银灰肩膀,用力摇晃:“你说是谁?蔓珠院的圣女是谁?”银灰见她俨然变了个人,不禁心生恐惧,道:“是……简圣女。”白毛女失魂落魄,双手慢慢滑落,默默退后坐倒。二人沉默约有一时辰之久,银灰不敢开口打扰,大气不敢喘,只能看着白毛女面容纠结,似是无比痛苦。死一般寂静中,白毛女终于开口道:“小子,我可以教你武功,但你要发誓,不能反过来对付我,不能暴露我的存在,不能用我的武功杀人。”
银灰揩去眼角泪珠,道:“我答应。”白毛女道:“发誓!用你的姓氏发毒誓!”银灰郑重道:“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以希瓦艾什家族的荣誉起誓,拜恩公为师,无论是在此处还是天涯,都不得用师父的功夫伤害师父,不得暴露师父的存在,不得用功夫害人。若弟子违戒,教希瓦艾什家遭灭门之惩,从大地上永远抹除。”白毛女道:“好!我这边也先说明了,我会倾尽所学,你能学多少全看造化。只是有一门功夫我不会教,我此生至死都不会再用。今晚你好些休息,明天咱们就开始。”
次日清晨,白毛女吩咐赤尾负责打猎,二人来到洞穴门口。白毛女先从练气基本功讲起,详细阐述雪山独有的内学凝神寒骨攻,又称寒凝功之妙处,大到招数拆解之根本,小至呼吸吞吐之技巧,分条别目,无微不至,银灰默记于心。两人边讲边练习,一边作势发招,一边破解回击。几日之内银灰但觉先前习武种种不明之处豁然贯通,着实受益匪浅。他继承了银松的才智,武功口诀过耳不忘,对招式之间无数细微难言之处领会颇快,虽缺乏临敌经验,理论倒是说的头头是道。不久便无甚可说,只差练习与未来临敌交战。
内外功讲解完毕,白毛女又教他暗器之术。她就地捏起一把雪,五指灵动,掌心用力压实,已揉搓成鹅卵大小、浑圆的一个球体,顺手丢出,犹如碎石破空,势不可挡。这唤作“玉泪珠”,素材随地取用,发招快速简洁,是雪山暗器的基本。另一式唤作“冰心针”,拿细针沾水,在空中使个手法甩动,水珠在针尖凝成一根冰柱,约莫一根指节长短,细不可见。在针上略一弹指,冰针断裂,向前飞去,没入空气无影无形。这冰针虽脆弱短小,但点中对方穴位,也能制敌于死地,那晚银灰被贼人悄无声息掳走,正是中了此招。把细针变作形状特制的短刀,便能抛射刀片大小的冰刃,最初伦蒂尼姆商贾与强盗一战吃尽冰刃苦头。
训练轻功时,二人常信步在辽阔雪原自由奔袭。银灰虽进步迅速,到底是年轻人,爆发力有余而耐力不足,时间一长便被白毛女远远甩在身后,只得自己摸索路径回洞穴。慢慢地,银灰也熟悉了方圆二百里地貌,这一片荒无人烟,不知在谢拉格哪个方位。再后来,白毛女不必带领银灰出门,银灰独自也不会迷路,常常是各走各的,日落便回。
这一日,白毛女独自展开轻功飞驰,忽听见风声里隐约掺杂着人声。她多年生活在洞穴与雪原,早练出一副顺风耳,循着声音方位慢慢靠近,临近时改为匍匐前进,把白猿大衣盖住全身,趴在雪中观察动静。只见白茫茫大地上立着两个黑影,两人起初还在踉跄移动,终于一个跌倒在地,另一人俯身搀扶。白毛女聆听二人交谈。这一听可不得了,有分教:寒雪难却人情暖,重岩未掩石上铭。欲知这二人是谁,说了些什么,请听下回分解。
书接上文。却说噩耗传到,谢拉格上下无不惊怒,惊的是议会族长竟如此轻易命丧人手,怒的是魔族私犯边界,全然不把雪境人放在眼里。银松向来秉公执法,君子气度非凡,于民众间颇有威望,谁想不惑之年,该当美满之时遭此飞来横祸,倾慕者皆惋惜不已。
角峰最早听得消息,心想老爷武艺天下无人能敌,只当谣传,也未告知银灰等人;直至卫兵于十二峰外崖底寻到二人尸首,方如梦初醒,一时间失了冷静,府内下人指挥全无法度;一日后情绪稍平,白日里操办丧事,夜里却暗自垂泪。大少爷银灰,大小姐恩雅,二小姐恩希亚因年少懵懂无知,猛地得知消息,竟不知该作何情绪,心内存着一份侥幸——随着丧事准备渐渐齐全,却不允他们不面对现实。
两位小姐心软水柔,连日泪如雨下,只是啼哭。银灰初时亦悲情难抑,号哭一阵,几时辰后但觉情绪随着泪水流干了,恢复多年贵族家教熏染的修养,渐渐冷静下来。在家中走走转转,一会儿捧起本书,一会儿捡起木剑,却不知该作何为好。府内所有父母私人用品都收拾了,显得空空荡荡。茶饭不思,练剑不勤。谅他十四岁少年,逢此大变能克制情绪已是难得,又能苛求些什么?
如此挨到七日后,角峰料理完毕大小事务,将老爷夫人生前所用贴身物件一并装入棺木,吩咐下人运送到蔓珠院。简圣女手按棺木,口诵渡劫经文;众修女低声吟唱圣歌;柏森、竹枝武及议会长老、名望之士轮流献花;角峰概述银松一生,念及动情处,不禁潸然泪下,再不能言。三位小继承人难免一起落泪。角峰下台与三位年轻人紧紧相拥,众人默哀。
族长、长老等人依次演讲,称赞其为民众所谋福祉。各人言讫,下人抬了棺木,回府内陵园落葬。一路但见家家户户出门迎送,却无一人言语,街上唯闻千余人脚步声。银灰想起约七日前圣洗会亦是这般人多,只一周之内便物是人非,不禁心头一酸。到希瓦艾什家大门,他人不便再跟随,银灰回望身后百姓,但见黑压压的一片乌云一般,俱是丧服打扮——银松生前功绩可见一斑。进了陵园,不见石碑,只有一株松树苗歪歪斜斜插在土里,众人挖出一座四方形土坑,埋入棺材,把松树苗扎稳填好土,一代族长就此逝去。
须知雪山人本就是隐士后代,生长之地又极尽自然造化之功,对生死之事看得甚轻。希瓦艾什家训又尤其讲求君子修养,是以丧事从简,埋棺之地仅以松树标记,象征回归雪山。银灰目睹父母入土,想起父亲幼时所教导,心想:“纵是显赫富贵,武功盖世,死后也只如此一隅,却不如松树长青。”
希瓦艾什家此后服丧,大门紧闭。银灰尚未从打击中恢复,心智倒渐渐清明起来,不住思考那日为何有人埋伏,隐隐约约觉得与博士三人有牵连,又不敢深想,每日浑浑噩噩。又一周后,天色渐晚,银灰食用晚膳,刚回房休息,却听角峰敲门求入。角峰仔细确认屋内外再无旁人,道:“少爷,角峰有事相告。”
银松从小只把角峰一家视作家人,银松夫妇离世后,便觉世上只剩这一位长辈,相依为命之情更是深刻。其时角峰刚过而立之年,银灰三兄妹却按叔辈尊敬,家人间无甚忌讳,只以兄长称呼。银灰起身,道:“角峰大哥,此间更无外人,有何指教但说无妨。”角峰道:“我瞧少爷小姐们近日悲痛难耐,贵体珍重,作下人的不便叨扰。方才看少爷血色渐涨,想必是忍痛自制。”银灰叹息道:“家门不幸,无人主持大事,这么哭下去也不是个法,不容我消沉下去。”角峰略一微笑,道:“百忧之中尚能权衡轻重,不枉老爷生前教诲。”银灰眉梢舒展,道:“全凭角峰大哥操劳,我们三兄妹愚顽不明,父亲说过剑从磨砺出,真遇见磨难,竟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角峰不再言语,凝神倾听屋外动静。银灰道:“大哥谨慎异常,想必是要交代要紧事,是议会那边么?”角峰摇摇头,道:“我反复确认无人窥伺,老爷的遗嘱可以交给少爷了。”银灰大惊,道:“遗……遗嘱?”角峰道:“是了,老爷生前总郁郁寡欢,说三权不和,三家不睦,从御风弟子几代下来久积仇怨。老爷恐怕中了他人暗算,便早早立好遗嘱,若身遇不测,当闭门一月后秘密交付少爷。”银灰鼻头一酸,道:“原来父亲早预料到近日之事,父亲当真是中了柏师伯和竹师伯的计策么?”角峰无以为答,道:“此事复杂……仍需仔细查证。”
当时仙人收下四弟子之时,要四人亲如手足,无分疏亲,不仅互相以师兄弟相称,后代并弟子也并做一家。松柏竹三家随血统传授,父子亦是师生。因师出同源,银灰称柏森、竹枝武为“师伯”。银灰回想起幼时跟随父亲往来,仅见过柏竹寥寥几面,只记得二人似父亲一般大度,不想人面兽心,和蔼面皮下竟包藏着祸胎。
角峰道:“我倒有一事想请问少爷。”银灰道:“大哥请讲。”角峰道:“圣洗那日,三位外人扮作商贾,潜入谢拉格重地,闹出一番乱子后逃脱。我看那年轻男人对少爷颇为热情,似有几面之缘。少爷就没有想过,老爷是他们陷害的?”银灰又吃一惊,忙回忆那天经过。他对博士几人虽无好感,但也没恶意。方才怀疑柏竹二人,破了少年天真率直的脾性,忽觉得天下人外表言辞都不可信,越是花言巧语越难预料。是以越想越可疑。为何那天偏要兴师动众上山?为何偏偏在圣洗那天混入蔓珠院?为何要与父母比拼武功?莫非是先记下门路,日后慢慢思索破解之法,好动手时一网打尽?此番思索又极尽乖离蹊跷,三人每处言行都似乎与陷害父亲解释得通,不禁心凉了半截。
角峰见银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忙道:“只是小的胡乱猜测,并无证据。”顿了一顿,又道:“我那天服侍他们,也觉得不像坏人。只怕其他人不如此想。”银灰道:“怎么?”角峰叹道:“赛普勒斯和巴姆家都说这三人是细作,前来刺探情报,引诱老爷下山。出事那天也没找到他们遗体,若是一走了之还好,就怕他们还留在雪山附近……”银灰道:“众说纷纭,若真是他们……也未可知。唉,角峰哥,我现在脑子一团糟,甚么也想不清楚。”
角峰道:“不说有的没的了。你且听好,老爷的遗嘱藏在会客厅东北角茶几夹层。”银灰道:“既如此说,我这就去取。”角峰伸手拉住银灰袖口,示意坐下,沉默一会儿,又道:“老爷岂不知对手轻易入府盗窃?这封却是假的,真信口述给我。只是文字顺序全被打乱,凭少爷胸中学问才可解得。”
银灰想起识字后,父亲便传授回字密文之术,当下听角峰低声背诵,心内默默破解,试过几种暗号均不可解,似乎全然不通;困惑之间忽想到四五种密码混用,单双行分解,顿时条理清晰,文路显明;再颠倒段落,终于豁然开朗。
遗嘱正是家传剑谱“松林剑法”口诀,当年仙人漫步十里黑松林,观察枝叶纹理,风来林动,悟出一套直来直去的剑法。以剑作叶,身为干,臂当枝,腕似杈,树干不动,剑叶朝四面八方射去,出手快无影踪。剑身上注入极大内力,教敌方周身笼罩在寒风下,着实是威力奇大的剑术。同时身体挺直,看似不加防护,却能拒敌攻入,攻守兼备,形神俱美。仙人根据树木高矮、直斜、茂秃之异,分作三十六式,写成口诀教授弟子。银灰当下破译的,正是这一法门。
银灰边解边记,深觉剑术变化繁复奥妙无穷,招式相连,看似古板僵直,实则每一招都有数种变招,环环相套绵延不断,剑尖越逼越近,直至封死敌方每一寸退路。此中诸多变化须得指点练习方能全部掌握,银灰不敢贪多,先牢牢记住口诀,日后自可慢慢体会。
角峰知涉及重大机密,不敢再开口细问,待银灰熟记无误便起身告辞。银灰夜间难以入睡,眼前仿佛看到自己练习松林剑法与人缠斗,但见身形灵动,招招制敌,飘飘然有君子风,不禁心向往之。
多日无事。恩雅与恩希亚亦克制情绪,参与家中琐事。服丧期间希瓦艾什家议会席位暂空,银灰便沉下心来阅读父亲生前所留书籍笔记,加紧练功。某日忽听门房嘈杂,仆从慌张汇报说大厅茶几弹出一只暗室,却是空空如也,只怕有什么机密被盗走。这毛贼趁夜潜入府中,一来一去竟没发出半点声响,若是有心害人,只怕希瓦艾什家在劫难逃,一时间人人自危。自此角峰加强监视,每夜安排人换班巡逻。
圣洗日三个月后夜晚,银灰练剑结束,正要回房休息,忽听得希希索索怪响。只见景观树后闪出一个人影,一人黑衣遮面窜出,银灰未及张口呼喊便觉咽部一凉,肘弯、软肋、腰侧、膝下同时传出一阵凉意,旋即软倒在地,全身酸麻,口中苦涩干燥,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眼睁睁看着来人一手提起自己,纵起轻功,霎时间已跃出希瓦艾什府。
银灰叫苦不得,以为中了暗器,侧目斜视自己身上却并无异物。想起父亲所教授寒凝功要旨,默默运气冲穴,麻痹稍缓。见贼人肋下暴露在面前,抽出一掌劈向要害。贼人略一提手,这一掌便挥了空。贼人步伐不停,笑道:“你这崽子,忒阴险!”二人顶风飞驰,银灰耳边风声呼啸不止,但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显然此人底力深厚。银灰心中一凛,厉声道:“放手!”中气比贼人弱了不少,话说出口竟连自己也听得不甚分明。贼人纵声大笑,不加理睬。未及一时辰,来到空旷地带,脚步重重踩三下,已经稳稳停住,顺势右手前送,将银灰抛出。
银灰带着贼人步行加手劲,竟飞出数十丈,翻滚七八圈,不等吃痛便挣扎站起。来人轻点双足,已欺身向前,腿风扫过,又被吹出五步远。如此几回,银灰不再站起,背部用力跳起,紧紧抱住贼人右小腿。那贼人自恃武功远强于小孩,一心只要折磨他到筋疲力尽,因此离银灰甚近,哪提防如此一扑?不吃防被锁住右腿,登时左足站稳,右腿劈空飞踢,破空声刺耳。银灰不管来势如何凶猛,只是死死抱住。贼人始终摆脱不得,不禁气从心生。
贼人屈身在银灰肩头拍击两下,银灰只觉双臂发热,不自主松手了。贼人退后一步,冷冷道:“毛没长成,本事倒是不小。”银灰双手使不上力,软软垂下,道:“你是谁?为何潜入我家?”贼人道:“咦?什么时候该你发问了?”抻出一掌,在身前打个半圆,银灰但觉一股大力堵塞胸口,只得向后仰去。贼人作势还要发招,道:“我问你,松林剑谱何在?”银灰心道:“原来是为剑谱来的。”回道:“在会客厅茶几……”话未说完,一股掌风又到,这次是从右向左打来,逼得银灰向一边卧倒。“胡说!分明是假的!”银灰暗想,原来前几日进家偷盗的也是你,道:“御风亲传剑法天下无敌,你怎敢说是假的?定是你解读无方,瞎练一气,却怪剑谱不好。”贼人大怒,道:“小崽子嘴皮子倒挺伶俐。劳资习武那年你这娃娃还没从娘胎里出来,不知读了多少武学秘籍,茶几里搜到的故意写的像模像样,却瞒不过我!”
银灰心想此人说不定与父母之事有牵连,道:“你想要剑谱容易,我这就给你。”贼人一愣,道:“在哪里?”银灰道:“在这里!”飞身一扑,双手已按松林剑法打出。御风仙人晚年不用兵刃,赤手空拳亦无所不为,无往不至,无时不练功,四门武艺本就是不用兵器的。只是后人悟性不高,内力不足,依赖兵刃取胜,逐渐掌法变成了剑法。如今银灰手中无剑,以掌作剑,霎时间双掌拍出,分攻他曲骨、盆骨两处要害。贼人见他转眼间已抢入身前三步,竟看不清步法掌法的路数,不禁暗暗喝彩,略一侧身避过双掌。不料银灰仿佛已猜准他闪避方位,双掌分开,斜刺他下腹少阳、尾椎二处,贼人见避趋不及,也拍出两掌,试图正面架开。只见银灰突伸二指,分指贼人双手,贼人这一掌若是拍下来,无异于自行奉上手腕,动脉必受压迫爆裂。
事发紧急,贼人已收势不及,眼见得这一招要反送了自己性命,忽灵机一动,把十成力全加在掌上。要知松林招式需深厚内力催动,银灰年纪轻轻,纵是靠技巧占得一时便宜,修行到底是差了十数年,这一掌还没打到,银灰已感到强劲压在双指,大有堕指裂肤之势,只得收掌撤招。如此一来贼人趁势拍出,银灰再无计可挡,被对方内力送出,双足离地飞行。
银灰再试图站起时,惊觉浑身酸痛难忍,方才相当于近距离受了贼人全部内力,没当场毙命已是对方手下留情。模模糊糊看到贼人一步一步逼近,比起先才已谨慎得多,只是如今用不上力气,连诈输反击也做不到了。心道:“唉!唉!天要绝我一家么,怎就偏我家连遭不幸!”眼前父母妹妹、角峰大哥、希瓦艾什、巴姆、塞普雷斯三家族徽闪过,喀兰教经书教义断断续续,剑法口诀徐徐飘出,最后想起那博士,顿觉此生局促,雪山狭窄,世上种种都与自家过意不去,天下如此之大,偏容银灰不得!贵族的繁文缛节,宗教典籍,武功奥义,此时又有何用?这番死了还好,只怕贼人惦记剑谱,不知会做出甚么狠毒勾当来。
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狂风呼啸,比起刚才响了好几分,却没感到劲风拂面。静心听取,风却是齐齐向身后俯冲而下的,一惊:“莫非我背后是个悬崖?是了,这厮逼问我剑谱后就要把我丢下悬崖,好死无对证。今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咬牙,道:“喂,你不是想要剑谱么?我再给你演一式,你要没学会反倒死了,可别怨我!”
贼人下手重了,生怕这一击送了银灰性命,听银灰声音沉稳,知无性命之虞,先自舒了口气,道:“小孩说话好没分晓,你如何伤得了我?只要你乖乖交出来,我保证放你回去。”银灰愤愤道:“好,你记好了,这一式叫松——”话音未落,拔足向正左方狂奔。贼人一愣,他一是提防银灰上前强攻,二是提防他向后失足掉下悬崖,三是要等银灰说招式名称,谁知银灰不及说完便向侧面跑去,慢的这一下便被银灰甩出数十步远。贼人大怒,使出轻功,脚不沾地前行,霎时间已在银灰背后,伸手可触。
贼人正要捉银灰背部,忽见他身子一低,避过这一抓,随即向左方跑去,贼人心惊道:“那边是悬崖!”急转向,见银灰已站在悬崖边,心头无名怒火起。这贼人在小孩手下吃了大亏,多次奈何不得,不禁恶向胆边生,剑谱全抛诸脑后,全身运起寒凝功,大喝一声,一掌拍出,竟是用上了毕生功力。银灰见他赶来,只道是要拉他回去,也回身打出一掌,谁知贼人是要将他赶尽杀绝,这一震可不轻,银灰直感寒气从掌上传遍全身,同时大力飞出,身体已离开崖边。总算两人同向而行,多少化解了掌力,否则银灰五脏六腑当场就要崩裂。
两人恢复冷静,俱是大吃一惊。贼人心下生悔,想救银灰已晚了。银灰吃这一掌,浑身寒冷疼痛交加,登时昏厥,向下坠去。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浑身猛地一震,彻底失去了知觉。
银灰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仿佛又被什么力量拉到空中,忽左忽右漂浮不定。却似在无月夜晚水中行舟一般。漫天飞行终于再度落地,风声也消停了,寒气却传遍全身,深入脏器骨髓,如同千万只蚂蚁啃食骨头一样痛苦难耐。生死不定之际,忽觉口中被送入什么东西,吞咽下肚 ,顿感凉气传遍全身,胸中滞留之气疏解,大为受用。虽然寒气并未消除,但也不似先前痛苦。银灰模糊中感觉身处深不透光的一片黑海中,死死沉在海底动弹不得。渐渐地海水扰动,浮沉几回,慢慢上潜,又下沉,又上浮,几回挣扎后终于浮出水面。
银灰大叫一声,睁开双眼。但见自己身处一座四面石壁的洞窟中,看不见外界,只有水坑霜冻反射出点点寒光。银灰试图挪动身体,浑身肌肉骨头一发酸痛起来,只得维持原姿。身下石头地面明明结霜,银灰却感觉极舒适温暖,原是体内寒气作祟。不及细想处境,困意再次涌上,却似黑海涨潮一般,霎时又昏迷过去。
偶尔看见身旁放着石头砸碎的冻肉,粗糙石头碗盛的冷水,便慢慢挪动双手,拿来吃掉。一觉睡醒,看旁边食物换成新的,知是恩人放在这里供自己食用,也拿过吃了。如此昏倒又醒来几个来回,持续渐渐地神智复苏,清醒时间明显长了,偶尔思索:“崖边一跃幸而不死,却是谁救了我?”转头看四周,空荡荡的,不似人居住之地,送来的食物也没有熟食。某日听得声响,银灰闭眼装睡,待对方放下食物即将离去,略一睁眼,却瞥见一个巨大长毛的白色背影,惊得几乎叫出声来,心道:“莫非是传说中的通臂白猿?”心内惴惴不安。
自从昏迷以来,银灰便失去了时间感,石窟中更见不得天日。不知过了几日几夜,气力逐渐恢复,寒气仍然未褪去。银灰决定不管施救的是什么,必须当面打招呼再说。次日“白猿”来送食物时,银灰忽睁眼跳起,叫道:“请留步……啊!”话未说完先惊叫一声。这番银灰为何惊叫,施救者是人是鬼,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结赤尾灵猿显圣,遇白毛银灰拜师
书接上文。银灰为贼人逼下悬崖,生死未卜之际被人救起,得以保下性命。本欲向恩人道谢,却见一张奇丑的怪脸,眼似铜铃,下颚包天,两根獠牙直愣愣凸起,不由得惊叫一声。退后一步再看,只见此“人”身长为银灰两倍有余,只是脊背弯曲似弓,通体白毛。银灰虽在书上读过白猿,却哪里亲眼见过此等怪物模样?惊恐交加之下,竟忘了道谢,背靠岩壁兀自喘气。
怪物盯他一阵,把手上石碗并冷肉放了,径自离去。良久,银灰才想起道谢之事,不禁懊恼不已。“他丑又怎样,还不是救了你的恩人?那师伯和博士长着人样,却不知内心盘算些甚么诡计。”愧从心生,想着下次白猿再来送食物时定要认真表示感激。
第二日白猿照例出现,银灰忍痛站直,按贵族礼数行致谢礼。白猿不通人话,自然不能理解银灰言语与手势,瞥了一眼,自顾自离去。银灰心下思索:“在这岩窟内不知度过了多少时日,一直让白猿照顾也不是办法。如今伤势转好,想那贼人还惦记着我家剑谱,角峰哥和两位胞妹一定也在担心,当下想法回家才是。”双手贴紧岩壁,一步一步移动,渐渐地把握了石室的大小形状,只有白猿每日进出的小路通向外侧。银灰此时外伤已基本痊愈,只是体内寒气未祛,内脏骨骼如同泡在冰水里。
银灰凭借菲林族天生的视力,加之久居洞内适应了黑暗,略能看清十步远的范围。一点一点走出通道,隐约听得粗重的脚步声,原是白猿听见动静,赶来刚好和他迎面相遇。一双大眼在黑暗中闪烁磷光。银灰开口道:“多谢恩公相救,只是念及家人同伴,不便久留,请允许我回去。”白猿仍不理睬,一只大手提起银灰上衣后摆,对付猎物一般把银灰拎回洞内。银灰又几次遁出,都被白猿截住,苦的是通道狭窄,仅容一人进出,被那大猿堵的死死的,每次都被抓回原位。
银灰心道:“这白猿不许我外出,不知是作何考虑,是担心我伤势未愈,或是另有打算?往坏了想,也可能是那贼人的帮手,知我不死,先教我把伤养好再慢慢逼供。”无论如何,当下之计是想法出洞。转念一想,“他守着出口,我稍有动作都被听得一清二楚。但谅那白猿也是个动物,定要离家捕猎。”银灰默默计算时间,一天内多次走进隧道,一心要趁白猿外出时潜出。怪的是每次都被白猿抓住,丝毫找不到时机。经不住来回折腾,银灰先体力不支,只得作罢。
休息时又心生一计:白猿来送食物时背后的隧道便无人把守,此时正是脱逃之机。只是行动要出其不意,恐怕身体难以承受。仔细考虑过后,银灰向远离隧道口方向挪动数丈,侧身向石壁,背对隧道口。
静静等待良久,银灰一侧猫耳已听见脚步声沿地面传来,乃依照家传气功法门,故意打乱呼吸,口中轻声呻吟,战栗不止,佯装病危状。白猿放下食物,见银灰奄奄一息,果然上当,走近查看。银灰集中精神,等白猿指尖触及后背,忽踢出双腿勾住白猿手臂,双手用力反撑地面,白猿惊讶之下抽手后退,银灰借势凌空跳起,轻轻落到白猿背后。此招正是从竹枝武“咬定青山”一式中变化而来,那天比武时银灰看似无心,实则暗自记下各人一招一式,练武时已练习拆解。这一招颠倒上下,双腿用掌法,双臂使腿法,于瞬息变化之中攻其不备。就算是高手,面对突如其来这一变化也不免生怯,何况不习无数的白猿?
银灰顺利得手,落地后并未停留,大喝一声:“得罪!”,发足狂奔。银灰尚未习得轻功基础,内伤又重,不能自如运气,只能用最原始的跑法,一边祈祷白猿不能追上。幸而白猿身躯庞大,在隧道内伸展不开,刚追几步便被卡在石壁间。吼声响彻洞穴内外,激起一片回声。
隧道狭长曲折,多亏前半程银灰已走过几次熟悉了地形,一路未被突出的碎石绊倒。行了约有七八百米,前方看到微弱亮光,原是一间更大的洞穴,中心堆起火堆,周围尚有未熄灭的柴火。银灰大奇,“没听说过猿类也会用火。况且明明可以熟食,为何给我送的食物却是冷冻的生肉?”
再仔细看,银灰吓出一声冷汗,只见火堆一旁的阴影里隐隐现出白色身影,竟是盘腿屈膝坐着的另一只白猿,体长比先前那只小了一倍。银灰忖度凭现在身体,仍是不能应对。一想到又要被关进暗无天日的石室,不知是死是活,咬一咬牙,摆出起手式迎面攻上。对方不避不退,双臂微抬,作势要夺他手腕。
眼见两人距离越来越近,银灰左手前送,以腕为轴虚画一个圆圈,避开白猿右爪,直直攻向头部。他使不出内力,松林招式自然绵软无力,即便击中也毫无效果,但虚实自知,对方却难分辨威力大小。白猿侧头避过,银灰正要等他如此,左肩下沉,手掌已按在白猿肩上,接着一招“闲云飞鹤”,双足点地,从白猿肩头飞过。这招形似白鹤起飞展翅,因此得名,须先用一手寻得着力点,正如白鹤伸出一足。银灰再次赢得先手,只情跑起。
忽听一声响,银灰回头看时,那白猿并不站起,双爪触地一并用力,竟凭空飞起三人高,落在银灰面前。这一下绝非蛮力使得,若说白猿会武功,也太荒唐了些。银灰不敢多想,脑海中默念剑诀,又要使招,一串清冷声音入耳:“伤这么重还乱动,急着死么?”话音未落,一道白影闪过,银灰手脚酥麻,登时昏了过去。
不知经过多长时间,银灰睁开眼,先看见石壁天花板比原先高了些,情知自己是在外侧洞内。扭头又见一大一小两只白猿围着火堆。偏小的用树枝穿了肉块,放在火堆上炙烤。察觉到银灰醒来,冷冷道:“可算醒了,我就轻轻一拍,你差点没缓过来,我岂不是白救你了?”稍作停顿,道:“全身脉门冲乱还敢运气,就算我不拦你,你也得累死在半路上。”腾出一手,在头上一扯,在火光下现出一副清秀的面容,皮肤惨白如霜,如雪长发显是未经打理,乱糟糟四散垂下。
眼前此人银灰只能看出是女性,昏暗下看不清楚细节,身上的白毛实则是编制的衣物。银灰看向大的那只,白毛女读出他心思,道:“赤尾兄是货真价实的白猿,之前想袭击我,反被我教训了。我看他有点慧根,便剃掉毛发作为惩戒,编了这身衣服。现在留在我身边当仆人。”咬下一口熟肉,含糊道:“你就是赤尾兄捡回来的,感谢他吧。哦,我见他尾端有一缕红毛,就以赤尾称呼。这个名字他听得懂。”仿佛听懂女人的介绍,赤尾咧嘴露出一排尖牙,似是在笑,但看上去甚为恐怖。
银灰道:“感谢恩公出手相救,后辈感激不尽……”声音越来越微弱,一句话说不完先断了气,只好调理呼吸。白发女挥挥手,道:“客套话就免了。你体内伤得太重,寒气已贯通周身,眼下养伤要紧,现在还不敢保证能活下来。就算留得性命——”自知话说的太重,摇摇头,不再言语。
白毛女拿木棒指向银灰,赤尾立即会意,去阴影里拿出冻肉冷水,放在银灰身边,女人道:“你现在内脏低于常温,吃不得热食。”银灰也不觉得食物冰冷,饭罢,环视洞穴,道:“此洞穴是什么地方?我在谢拉格生活多年,并没听说有这样的去处。”白毛女冷笑道:“雪山如此广远,你又能知道多少?”银灰道:“是后辈妄自尊大了。只是后辈仓促离家,担心家人,希望早日归家团圆。”白毛女道:“外面人可是拼了命来这儿,你倒急着出去。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伤可不是跌伤,分明是受了某人内功侵袭。我问你,就算你侥幸保住性命,若是被敌人盯上,有何办法?”银灰不语。白毛女道:“所以说,急也无用,不如安心养伤。若能冥想出一门极精妙的武功,也有办法自救了。”银灰当然知道这是玩笑话,只能叹息。
白毛女教他一点疏通经脉,活血开门的诀窍,银灰潜心修养,有所回复,已能够自由走动。养伤期间默念剑诀,在脑海里练习武术。白毛女每日大多时间外出狩猎,打得獐子、野狼与野果等物,带回洞穴与赤尾分而食之。银灰自觉回复大半,虽然寒气已然不见消退,但已耐不住性子,请示道:“至少请允许后辈出门换换空气。”白毛女道:“你想跟来随意,只是明天我还要打猎,没工夫理会累赘,迷路或被野兽盯上时自求多福。”
次日,白毛女服用过早膳,从另一条隧道信步走去,银灰紧跟在后。两人忽左忽右,在无数岔路里来回穿行,此时银灰才深感洞穴蜿蜒如迷宫,若是自己一人定会迷失。忽眼前一亮,风声大作,银灰一时不适应自然光,举手遮住双眼,片刻才能看清,外面却是一片平地。白毛女拿遮蔽物藏起入口,脚尖立起,纵起轻功身法,眨眼间已在几丈开外,银灰忙全速奔跑。女人却越行越快,足尖飞舞,踏风而行,皮大衣与白袍肆意飘荡。银灰体力消耗不少,渐渐喘不上气,眼睁睁看着白色影子越来越远,直至没入雪原中再不可见。虽大声呼喊:“恩公请留步”,但白毛女果然不加理睬。
四周只有雪原与无尽的远山,若是迷路必死无疑。银灰又陷入死亡的恐惧中,忽听得背后悠悠飘来女人的讥讽:“离目的地还有百二十里,你就累成这样,怕是今天要空手回去。”不知何时白毛女已溜到银灰背后。银灰调整好呼吸,道:“我没关系,恩公请继续前进吧。”白毛女哼一声,道:“似你这般跑法,六十里地就得出人命。你且记好:登云兮冯虚,风作桨兮雪作舟……”当下吟诵一门轻功诀窍,唤作踏雪燕子脚,银灰依法迈步,果然身轻如燕,如同航船大帆被风力推送,一行十里不觉疲倦。抵达野兽出入区域时只比白毛女落后了二十分钟脚程,但第一次长途跋涉,不免气喘吁吁。
次日清早,过度使用轻功的后果发作,脚踵因用力过度肿胀起来,白毛女拿来几种草药敷了,教银灰好生休养。过一日脚伤转好,便再带银灰出猎。这次银灰学聪明些,懂得保留力气节省体力,虽然比白毛女慢了不少,但抵达终点时仍有余劲追捕猎物。当晚脚伤并未复发。后来银灰每日随之狩猎,风里来雪里去,轻功日益精进,愈行愈快,白毛女也不再留情,二人竞速一般踏浪而行。银灰按照教授诀窍疏导气息,寒气渐渐排出,体内前所未有的通畅。他看不透白毛女的门路,懵懵懂懂只见觉得白毛女武功深不可测,似不比三长老逊色。心内也疑惑“谢拉格最强的便是三族长与圣女,从未听说过有她这号人物。”想到父亲遭难与贼人盗信,盘算出一个主意。
当晚用过晚饭,银灰忽拜倒在白毛女面前,道:“恩公救命之德,后辈无以为报,恕后辈求恩公一件事。”白毛女摸出一根骨刺针剔牙,道:“你若要出去,我可不答应。”银灰道:“后辈才疏学浅,家门不幸招惹强敌,现在回家只是增添危险。请恩公收后辈为徒弟,待学成武艺——”白毛女惊道:“咦?你好大的面子!我教你武功,你岂不是能把我打趴下,拱手送给你爹……那什么银松当家的?”银灰更是惊讶,自己从未报过名字,她怎的知道了父亲名姓?不及发问,白毛女愤愤道:“那天你扑上来那套武功莫不是松林剑?松竹柏武功只传家人,你不是那希瓦艾什家的贵公子是谁?必是卷入谁家杀人放火的勾当,被打伤扔下悬崖来。我早若知道你是他家儿子,就该把你留在原地自生自灭。”
此番话语换作平常,定会引起银灰不满,为家族荣誉与她辩论,只是现在父亲已付黄泉,两位师伯虎视眈眈,再提不起“家门”云云,悲道:“我父亲已经……被谋害了。”白毛女情知失言,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是另两家追杀的。不奇怪,政治斗争嘛。”抬头望着石壁,忽道:“我许久不问世事,现在蔓珠院和议事厅里,都是谁在管事?”银灰道:“议事厅是三族分权,柏森,竹枝武和家严共同执政。蔓珠院是简圣女和普陀神父管理内外事务,修女的情况——”
还未说完,白毛女一把跳起,双手死死卡住银灰肩膀,用力摇晃:“你说是谁?蔓珠院的圣女是谁?”银灰见她俨然变了个人,不禁心生恐惧,道:“是……简圣女。”白毛女失魂落魄,双手慢慢滑落,默默退后坐倒。二人沉默约有一时辰之久,银灰不敢开口打扰,大气不敢喘,只能看着白毛女面容纠结,似是无比痛苦。死一般寂静中,白毛女终于开口道:“小子,我可以教你武功,但你要发誓,不能反过来对付我,不能暴露我的存在,不能用我的武功杀人。”
银灰揩去眼角泪珠,道:“我答应。”白毛女道:“发誓!用你的姓氏发毒誓!”银灰郑重道:“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以希瓦艾什家族的荣誉起誓,拜恩公为师,无论是在此处还是天涯,都不得用师父的功夫伤害师父,不得暴露师父的存在,不得用功夫害人。若弟子违戒,教希瓦艾什家遭灭门之惩,从大地上永远抹除。”白毛女道:“好!我这边也先说明了,我会倾尽所学,你能学多少全看造化。只是有一门功夫我不会教,我此生至死都不会再用。今晚你好些休息,明天咱们就开始。”
次日清晨,白毛女吩咐赤尾负责打猎,二人来到洞穴门口。白毛女先从练气基本功讲起,详细阐述雪山独有的内学凝神寒骨攻,又称寒凝功之妙处,大到招数拆解之根本,小至呼吸吞吐之技巧,分条别目,无微不至,银灰默记于心。两人边讲边练习,一边作势发招,一边破解回击。几日之内银灰但觉先前习武种种不明之处豁然贯通,着实受益匪浅。他继承了银松的才智,武功口诀过耳不忘,对招式之间无数细微难言之处领会颇快,虽缺乏临敌经验,理论倒是说的头头是道。不久便无甚可说,只差练习与未来临敌交战。
内外功讲解完毕,白毛女又教他暗器之术。她就地捏起一把雪,五指灵动,掌心用力压实,已揉搓成鹅卵大小、浑圆的一个球体,顺手丢出,犹如碎石破空,势不可挡。这唤作“玉泪珠”,素材随地取用,发招快速简洁,是雪山暗器的基本。另一式唤作“冰心针”,拿细针沾水,在空中使个手法甩动,水珠在针尖凝成一根冰柱,约莫一根指节长短,细不可见。在针上略一弹指,冰针断裂,向前飞去,没入空气无影无形。这冰针虽脆弱短小,但点中对方穴位,也能制敌于死地,那晚银灰被贼人悄无声息掳走,正是中了此招。把细针变作形状特制的短刀,便能抛射刀片大小的冰刃,最初伦蒂尼姆商贾与强盗一战吃尽冰刃苦头。
训练轻功时,二人常信步在辽阔雪原自由奔袭。银灰虽进步迅速,到底是年轻人,爆发力有余而耐力不足,时间一长便被白毛女远远甩在身后,只得自己摸索路径回洞穴。慢慢地,银灰也熟悉了方圆二百里地貌,这一片荒无人烟,不知在谢拉格哪个方位。再后来,白毛女不必带领银灰出门,银灰独自也不会迷路,常常是各走各的,日落便回。
这一日,白毛女独自展开轻功飞驰,忽听见风声里隐约掺杂着人声。她多年生活在洞穴与雪原,早练出一副顺风耳,循着声音方位慢慢靠近,临近时改为匍匐前进,把白猿大衣盖住全身,趴在雪中观察动静。只见白茫茫大地上立着两个黑影,两人起初还在踉跄移动,终于一个跌倒在地,另一人俯身搀扶。白毛女聆听二人交谈。这一听可不得了,有分教:寒雪难却人情暖,重岩未掩石上铭。欲知这二人是谁,说了些什么,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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