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看到最后）
（一定要看到最后）
（一定要看到最后）

混乱，闷热，黑暗，在一切记忆的开头，只是虚无和破碎的残片，无数的回忆进入大脑，狰狞却意义不明，她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无尽叠加的梦境正在将她一点一点拉入那鲜红色的混沌之中……


“请等一……”一道炽热的熔岩划开了平静的湖面，从那无尽的梦境中惊醒。她急促地呼吸着，右手猛地向着天花板伸去，一切却又随着梦境的消散而无影无踪


“啊……是梦……”


傍晚的微风吹起了卧室洁白的窗帘，也给脸颊上送来了丝丝凉意，她慢慢从刚才的噩梦之中缓过神来，做了一个深呼吸。打量着同样洁白的天花板。


“是昨天太累了吗？一觉竟然睡到这么晚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好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起床完成了简单的梳洗之后，她又在镜子前面停留了一会儿，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说不定哪一天，这个笨蛋会把自己也给忘了呢”她说着，轻轻戳了戳镜子里的自己。






不出她所料，食堂已经过了提供饭菜的时间，与其在那里干坐着等待晚饭，自己找点事儿干更能让她感到满足和充实。


不过，最近的事，确实有些大过头了


她翻开那本早已破破烂烂的笔记本，轻叹了一口气，拿起红笔又在一个地方上划上了大大的叉。


往后翻去，便是一片空白


她最担心的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无论是正向论证，还是反向排除，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坐标，那是位于乌萨斯高加索山麓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也可能会是一切答案的所在。


但事情坏就坏在，它的位置实在太过于遥远，若是通过步行的话，估计再来个十年都不够用的，而且那里是乌萨斯的边境线，士兵的巡逻也极为频繁，要是发现一个未经注册的无国籍感染者突然出现在那里……呵……


但她是史尔特尔，敢于无视整个世界的史尔特尔，路程的问题用罗德岛的重型运输机就好了，要是租用审核不给过，大不了使用粗暴一点的方法，而区区几个帝国士兵，在她的莱万汀之下更是连蚂蚁都不如。


但是，她犹豫了。为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已经没有太多来到罗德岛之前的记忆了，也许有，但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在荒原上枯燥地跋涉。一眼望去，除了沙子还是沙子。罗德岛对她有恩，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甚至可以说，作为“史尔特尔”意义都是罗德岛所赠与的。


但，这里的和平与安宁也消磨了她的意志，有些人愿意选择留下来过着安静的生活，这是他们的选择，却不是她的。鹰隼，是不甘被圈养在鸟笼之中的，直到找到那段丢失记忆的真相之前，她永远也不会停下探索的脚步。


算上今天，已经是第四次交涉了，不能在拖了，无论如何她都要争取到运输机的使用权。史尔特尔将手中的笔记本重重地合上，腾起的灰尘和几片碎纸飞扬在了空中。


她永远也不会停下脚步，永远也不会。






……


“我说过了，史尔特尔小姐，无论你要求交涉多少次，罗德岛给出的答案都只能是拒绝，我们不可能有时间和余力给你搞这么一出，也希望你能理解”面对史尔特尔的恳求，凯尔希连头都没有从桌前的文件中抬一下


“我……”史尔特尔一时被她呛得说不出话“那你说说为什么啊？”


凯尔希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笔插回笔帽里，“这个问题在前几次的交涉中我想我们应该已经说清楚了，收收你的小孩子脾气，你要知道这是哪里。”


“怎么啦怎么啦，今天这里这么这么热闹？”史尔特尔正想反驳，却听见身后传来了推门声，博士手里拿着半杯香槟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博士，我记得你不应该在上班期间饮酒”凯尔希从办公桌后起身，上前一把夺掉了博士手中的酒杯。


博士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可我记得你也不应在上班期间和我们的雇员吵架啊”他又转向史尔特尔“所以你说了什么能和这老猫吵成这样？”


“她要借罗德岛的重型运输机”凯尔希白了博士一眼


“害，多大点事儿，说吧，去哪儿？”


“高……高加索山”史尔特尔对刚才自己的失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行啊，那你准备下行李，明晚就起飞，我带你去。”


“博士！”凯尔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博士做出了一个示意安静的手势打断了凯尔希


“那个，没什么事你就先去准备吧，时间紧迫。罗德岛没有起飞重型运输机的跑道，我们待会要先跑龙门去借个机场。出去时记得把门带上”


史尔特尔一下子楞在了原地，过大的信息量让她的脑袋宕机了一小会“你是说，可以咯？”


“当然，我的话还有假？”


史尔特尔有点难以置信，虽说平时的战斗都是博士在指挥，但他们真正见面的时间并不算太多。她本身更是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印象。


她伸出小指“一言为定？”


“你怎么真的跟个小孩子一样……好吧好吧，一言为定。”博士伸出手来，和她拉了拉勾


…………


她退出了办公室，反手带上了门，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她略感疑惑，思考片刻，将耳朵轻轻贴在了门上


“你真当把运输机开出去是闹着玩的啊，我真的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了”


“嘛……生气就生气，别摔我杯子嘛，那一对要两千多的”


“那你怎么不看看运输机的价格，你上次去趟雨林开坏的那架轻型的维修费就顶的上几百个这种破玻璃杯了，罗德岛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公司，哪禁得起你这么损耗？”


“你多虑了，你不会当我真的想把飞机开走吧？”


办公室里面陷入了一小阵的沉默


“说说吧，你的计划”


“到龙门，向近卫局借几个人手，等到飞机起飞前把那孩子制押住关上几天，到时她自然就会想通了。”


“……”


“不愧是你，巴别塔的恶灵……”


史尔特尔的牙齿咬得咯吱直响，她从未感到过如今这般的愤怒，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遏制住了想要一刀劈了这里的冲动。想抓住她？简直痴心妄想。她还从来没有允许任何人决定自己的去向。


“你想把我引进陷阱，好啊，如你所愿。不过之后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呵，那就另说了”


她转身，愤愤地离去。


………………


龙门国际机场，借由大型牵引车牵送的运输机已经泊入跑道，正在做起飞前的最后检查，涡扇引擎的噪音盖过了喧嚣的风声，却无法撕开那如雾一般浓稠的夜色


“你的脸色看上去很差，昨天没睡好吗”登机台梯前，博士顶着巨大的噪音和呼啸的夜风问到


“与你无关，你耳朵上带着的那个又是什么，用来干什么的？”她没好气地反问着。


“是无线耳机啦，与塔台联络的”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也无所谓。还有，你为什么要戴个墨镜，耍帅吗？”


“飞行载具驾驶员都要带的，哪怕是在夜间飞行。”博士又歪头看了看跑道另一侧的地勤人员，比了一个ok的手势“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我们就登机啦”


“没有了”


出人意料的，如此巨大的运输机，驾驶舱内的空间却少的可怜。史尔特尔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在不碰到任何仪器的情况下将自己和行李塞进狭小的座位里，舱内的空气不知道是有些浑浊还是稀薄，她感觉有点呼吸困难。


“别这么早系安全带，起来”博士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倚靠在一旁的剑柄


博士在座位底下一通翻找，拿出两件形状怪异的服装“穿上它”


“这是什么”她漫不经心地问着，心中却已经在为拔出剑刃而开始倒数。只要一击，便可以让这个男人好几个月都站不起来，……


“真空防护服，高科技的玩意……算了，你不穿我自己先穿了”他挑出其中一件，利索地穿在了身上，并把另一件丢给了史尔特尔。


“想去，就穿上，别怪我没提醒你”


“……”


她穿上了


并非因为什么特殊的理由，既然博士以身试范了，那至少就能证明这玩意不是什么拘禁服之类的东西，不过自始至终，她始终没有把手从剑柄上挪开过。战场的主动权依然在她手中，这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


又或许……她还抱有着某种幻想……


“你现在可以去系安全带了，对了……”博士突然凑到她的耳边“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要慌张，不要冲动，按我说的去做便是”


她从未见过博士的脸上露出如此认真的表情


“塔台塔台，这里是LD114，起飞工作准备完成，请求起飞指令”


“LD114，这里是塔台08，地面风100，风速7m/s，跑道03可以起飞”


“那么……”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预感，她突然感觉飞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接着胃里突然泛起了一阵恶心感。


飞机的引擎声停下了


机内广播里传出了凯尔希的声音“博士，次声波震慑器起作用了吗？近卫局的警员已经控制了离场通道，随时可以立刻展开行动”


“……”


“不必了，各位今晚辛苦了，都散了吧”


“博士你在说什么？”


“抱歉啊，凯尔希，我从一开始就没这么想过”博士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一下把操作杆拉到了最大速度。


“博士你怎么把飞机启动了，你要做什么？”


“满足她的愿望而已”


“别闹了，你快点下来，我真的……”


“会祝我们旅途愉快咯”博士说完，便把贴在宇航服外壁的无线耳机拔了下来，一脚踩了个粉碎。


“你这个……”凯尔希的话还没说完，便消散在了滋滋的电流声里。


巨大的运输机逆着晚风，在夜幕之中徐徐起飞……


………………




而史尔特尔，早就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你那天说的话都是……？”


博士摊摊手作无奈状“你不会真的相信后来我糊弄凯尔希的那些鬼话吧？”


“可为什么……”


“要是不这样的话，你觉得她有可能放我们走吗？”


史尔特尔再次感到一股羞愧感爬上了脸颊，她低下头，默默地摩挲着椅子的扶手“啊……哈哈，这宇航服感觉有些热呢……这真是……”她伸手便要解开防护服


“别动，现在舱里是真空，脱了小心爆炸”


她吓得浑身一抖，委屈地望着博士，活像做错了事的小孩。


“刚才那阵飞机的微震是因为凯尔希在跑道上埋设的次声波震撼器，为了防止那玩意就得暂时把舱内抽成真空，如果不这样做，被击中可就不只是犯恶心这么简单了”


待到气压表内的示数接近正常之时，他们才从厚重的宇航服里解放了出来，头上都早已沁满了豆大的汗珠，两人对视着，舱内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


“……”


“唔，我说，可以把剑先收回去吗？”


不知道刚才是太紧张还是怎么的，莱万汀竟已被她拔出了一半。她急忙把剑收了回去，又掏出一张餐巾纸帮博士擦了擦额角的汗滴。


“那……那个，能带我出来，真的……非常……好……别误会，我可没有感谢你的意思”她把头撇到一旁，不敢直视博士的眼睛。


“干嘛这么用力地抓我的袖子……我不是都答应好你了，我们还拉了勾来着。你还怕我反悔？”


“啊抱歉，我一紧张就会……不对，我道什么歉啊，都是你乱说的那些话害的”


“可我也没让你趴在门上偷听不是？”


她自知理亏，便低着头默默地坐回了位置上


看似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仓内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博士脸色大变，连忙坐回驾驶位，手里快速操作着按键。


警报声越来越急促，由快速的点符逐渐练成了长音，与此同时，飞机猛地向右边一拉，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倾斜了过来，莫约半分钟后，警报解除，一切又重归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刚才是什么”今天所发生的大多数事情早已超出了史尔特尔所能理解的范围，惊魂未定的她还在不断向舷窗外张望着


“红外制导飞弹”博士重重地躺回椅子里


“他们，难道刚才是想要……？”


“我问你，高加索山在什么地方”


“乌萨斯的西南边境”


“一架炎国机场起飞的飞机，载着无国籍的感染者进入乌萨斯的领空，而且还是在两国关系已经这么紧张的状况下。你觉得那群官老爷们看到这个会作何感想？”


“所以他们不惜要击落我们也……”史尔特尔恍然大悟


“是的，正是这样，我们差点成功地引发了一场外交危机，为了避免这样，我们不会直接进入乌萨斯空域，而是在炎国的边境飞行，虽然可能会绕一些远路，最后在卡西米尔和乌萨斯的交界处跳伞，路径我已经设置好了，我们跳伞后我会让PRTS接管这架飞机，所以也不用担心它的返航问题。”


机舱外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爆炸声


“飞弹击中我们的诱饵了，从你那侧的窗口应该能看到，我们现在应该暂时安全了，如果他们再敢来的话，这也还有充足的热饵弹来招待呢”博士轻轻地敲了敲飞机的控制面板


史尔特尔凝视着着窗外导弹爆炸的烟云和漆黑的夜空，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我们会一直飞到早上吗？”


“会，也不会”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逆时区飞行，以目前我们的速度，到达时的当地时间甚至要早于出发地时间”


“那我们是在向着黑夜奔去了？”


“嗯，大概吧”


………………


锋利的剑刃刺开了满天的雨雾，也刺穿了那具将她紧紧护在怀中的身躯。她听见肌肉被钢铁撕开的声音，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腰间直窜上脊梁，生命力在他逐渐冰冷的身体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着……她伸出手，视野之内满是刺目的鲜红，两人的血混合在一起，早已无法分辨……而后所有的又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又开始了……那个梦境，如同幽灵般地，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只要一闭眼，就会看到那些破碎的记忆，不知是因为距离更近了还是别的原因，这次的梦境要更加强烈，以至于她几乎是尖叫着醒来的。


“做噩梦了？”坐在驾驶位上的博士转过来看了她一眼


“没有做噩梦，只是脚抽筋了”


“你脸上还挂着泪痕哦”


她赶紧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早已被泪水润湿


“把你的墨镜拿过来，快点”


就着墨镜的掩护，她尽量不动声色地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并且拿湿纸巾洗了一把脸，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借着墨镜外侧的镀层镜面将自己照了一番


“喂，你干什么呢，别拿手指戳墨镜，留下指纹了擦起来麻烦。”


“那么小气干嘛，还给你，墨镜”史尔特尔用双手重新把墨镜戴回了博士的脸上


“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一下……”博士苦笑了一声“哦，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座位下面应该有一个迷你冰箱”


史尔特尔突然感觉心猛地一跳“难不成……这里还有……”


“是的，有冰淇淋啦”


冰淇淋是融化过一次的，直到飞机起飞后制冷系统才开始运转冰冻。自然，冰淇淋的口感也变得一塌糊涂，不过在这个时候还能吃到冰淇淋，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冰箱不大，冰淇淋也只有两支，但犹豫一会后，她还是递给了博士一支。


“这我可是受宠若惊呀，没想到资深冰激凌爱好者史尔特小姐竟然会和我主动分享”


她涨红了脸“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倒，我只是觉得这样分配比较平均，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并！没！有！”


………………


天边的云层开始泛起了鱼肚白，博士也皱起了眉头。


“我们晚了不少啊……不过好在路上没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到了吗到了吗？”她像个郊游的小学生一样激动地叫喊着


他摘下墨镜“马上就到了史尔特尔，东西带好，十分钟后我们准备跳伞了”


“……”


“史尔特尔？”


没有反应


他转过头来，看见史尔特尔透过舷窗呆望着飞机下的地面，面色煞白，浑身忍不住地发抖


“你难道……怕高？”


没有应答


“不会吧，你不会真的……”


“博士……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找个简易机场什么的……”她的声音如蚊子一般细小，在嘈杂的引擎噪音里简直快要听不见


“你刚才不是还很兴奋的吗”


“那是因为有云，天又暗……我没看清楚。”


舱内又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默


“你不想去高加索山了吗？”


她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博士，点点头，又摇摇头


“听着，我知道，你很强，但也正因为如此，你没有尝试过去克服恐惧的经验。但人的一生并不长久，有些事你要做的，你想做的，那些绝对不能错过的事，那些绝对不能错过的人。舍弃他们固然容易，但上天不会再给你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史尔特尔似乎并没有理解这番长篇大论的意思，只是把自己更往座位深处缩了一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跳伞的窗口期也越来越近，最后，还是她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可以……抱着我跳吗？”


博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去收拾一下行李吧，我在机尾等你”


为了减轻重量，史尔特尔只带了一把剑和几瓶水以及一些基本生存用品，她慢吞吞地将物品收进包里，短短十几秒，她却感觉过了几个世纪。


走到机尾，她轻轻牵起博士的手，心跳却已经加速到接近失控。


又开始倒数了，但这次，是和他一起。


5……


4……


3……


2……


1……


舱门打开，巨大的气浪涌了进来，要不是博士紧紧挽住了她的胳膊，她可能会被当场吹倒。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为了不让自己的害怕被听出来，每一个字她都铆足了劲喊着，似乎这样就能让她克服心中的恐惧


“博士，要跳吗，现在！就在这里！”


………………


风


她感受到了风，不是平时她所体验的微风，也不是暴雨之时呼啸的狂风。


是无处不在的风，天与地仿佛被颠倒，在整个世界里……


只有风


它钻进每一个角落，衣服里，靴子里，鼻子里，耳朵里。是来自风的四面夹击


无处躲藏


她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忘记了除了大哭大叫以外的一切选项，扎好的头发不到一分钟就全线崩溃，凌乱的发丝拍打着她的脸颊。在近乎压倒性的恐惧下，她只能紧紧地抓着博士的手臂，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混乱中，她听见博士对她大喊着什么，但她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无奈，博士只能紧贴着她的耳朵对她喊话。


“等会有一个开伞期，但是这段距离只能由你自己一个人走完。很轻松的，伞包会自动打开，只要嘭地一声，你就会逐渐减速了，我就在你不远处开伞，等到了地面再汇合。为了你绝对不能错过的事，这股恐惧，只能由你自己来克服”


“诶，博士，什么……不要，不要离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她胡乱地挣扎着，就好像一个被带入深水区却完全不会游泳的旱鸭子。


博士捧起她的脸，在她的左右脸颊上轻吻了一下，趁她还处在震惊之中时，松开了一直抓着她的手臂


“Crois-moi.(法语:相信我)”


这是她在被无尽的风声淹没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炽热的火焰舔舐着大地，所到之处，百草焦枯。以麻木呆坐着的少女为中心，半径数十米的草木被焚烧殆尽，滚烫的火墙上，猛地撞进来一个小小的人影


“史尔特尔，停下，已经没事了！”


少女抬起头，空洞的眼神中突然放出了光芒，数十米的火墙瞬间熄灭，她起身，向着那个人影奔去。


“砰”


博士的胸口挨了一记重拳


“为什么不早一点跟我说，为什么要在空中把我丢下……为什么……为什么……”她虚弱地倚靠在博士胸口，软绵绵的，似乎失去了重量


“我不知道你……从来没有人会在最后一段吓成那个样子”博士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伸出手来抱住她


“砰”


博士的胸口又挨了一记重拳


“你还想占我便宜！”




………………


“总之，今天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讲，懂了吗”缓过神来的史尔特尔对刚才自己的失态又羞又恼，拧着博士的耳朵大声叫嚷着


“好啦好啦，我滴姑奶奶哟，你饶了我吧”


“懂，了，吗？”她又更用力地拧了一下


“懂了，懂了”博士双手举过头顶，作投降状


“哼，这次就饶了你……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我落地的位置的？”


“又还会有哪个小笨蛋因为不会割伞绳而索性把整个降落伞全烧掉了呢？”


“你……”她作势又要来拧博士的耳朵。


“啊！”博士突然盯着天空，惊叫了起来。




“好像……下雨了”


………………


“真罕见啊，这里的冬天竟然不下雪”史尔特尔撑起一把简易雨伞，凝望着天空中越积越厚的阴云。


“你知道炎国的秦岭山吗，和这里是一个原理，你要是翻到山的另一头去，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了”博士指了指远方的山峰“所以，我们接下来怎么走，史尔特尔小姐？”


“我只记得大致坐标，剩下的就只能靠运气了”


“这种不做准备就莽撞冲出来的行为确实也符合你一贯的作风呢”博士摇摇头，掏出了便携终端，熟练地运行起GIS系统“不过好在这里是位于山区，城镇密度极低，不然的话凭这样一个经纬坐标所覆盖的将近八千平方千米的地方去寻找一个小村庄……结果我都不敢想象”


“可我之前都是这么找过来的啊，虽然会经常迷路就是了……”


博士望着眼前的少女，很难想象她在进入罗德岛接触高科技地图设备前经历了怎样的人生


“靠直觉嘛……就是那个，直觉。不知道为何你就是感觉它在那里。”


“结果出来了，这片区域有三个村子，最近的一个距离我们不到十公里”


博士用手在空中指了几个大概的方向“不出意外的话，傍晚之前我们就能到达了”


“博士，博士？”


“怎么了？”


“你不撑伞的吗”


“我好像忘带……”


博士的话还没说完，原本淅淅沥沥的几丝雨点颓然转为为瓢泼大雨，将他和他没说完的半句话瞬间淹没在了满天雨雾之中




………………


“为什么我要和你撑同一把伞啊，害得我半边身子都给淋透了”昏暗的旅店房间里，两人正蜷缩在一座小小的源石壁炉边取暖。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啊嚏，这地方的鬼天气和闽城有得一拼”博士脱下被淋湿的外套，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自己则向壁炉移得更近了一些。


“唉，瞧你那样儿，这种程度的潮湿我明明几秒钟就可以弄干”


“不要在房间里面生明火，你忘了吗？你想把整个旅店都烧了吗？”


她撇了博士一眼，把自己重重砸在床上，声音里充满了哀怨“飞机也好，跳伞也好，找路也好，怎么净挑我事儿烦我，现在连火也不让我生，你弄得我很有挫败感诶。”


“我知道，是我委屈你了”


她被怎么一说反而有点过意不去“嘛……彼此吧，其实我也有要感谢博士的地方…………喂，你那样的表情算什么啊，该道谢的时候我也会好好道谢的好吧！”


博士抓起一包燃料原石丢进壁炉，已经烧得微弱的橘黄色的火苗瞬间膨胀了几倍，蔓延的火舌肆意地舔舐着壁炉的内侧


“这次回去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反正处分是免不了的了，大不了和你一起挨咯，不过你可是主犯，比起我来更应该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难道不是你教唆的吗？”


“那我们就是共犯了”


她笑了笑，解开了过膝袜上的皮带，金属带扣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故意用极具诱惑性的声调对博士低语“过来，帮我脱丝袜”


“我不敢过去，你自己脱吧”


“怎么？害羞了，难道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不敢有，我可不想被烧得比这壁炉里的源石还熟”


史尔特尔脱下丝袜，活动了一下她酸痛的脚踝，优美柔顺的腿部曲线在博士的眼前暴露无遗。


“看什么看，拿去烘干”她把脱下来的那只丝袜丢给博士“是防火的，我建议你直接把它丢进壁炉里，那样干得最快”


博士将丝袜挂在壁炉前，少女身上淡淡的玫瑰味被雨水化开，又随着火焰蒸腾，带着一丝潮湿氤氲在清冷的空气之中。他眯上了眼睛，试图不让思绪被这股香味所打乱


“看来眼下我们到的这个村庄不是我们要寻找的目标，那么只剩下两个了”


“大概需要几天？”


“这个问题重要吗？”


史尔特尔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窝里“我不想在这里浪费太久，仅此而已”


………………


破碎的话语，冰冷的触感，血色的天空，无尽的哭号。思绪再度中断，混乱的梦境占领了她的整个世界。仿佛从黑暗中伸出了无数只手，将她不断地拖入深渊之中，她想大声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啊！”她反射性地坐了起来，窗外依旧还在下着小雨，没有任何一丝月光可以透过厚厚的云层，夜晚冰冷的空气和规律的雨声让她接近崩溃的神经逐渐平缓了下来


已是午夜，除了屋外滴滴答答的细雨声外，周边再无一丝嘈杂。比起白天的喧闹，晚上的这里简直静得不像样。她看了看睡在地板上的博士，突然有股一把扑进他怀里的冲动，毕竟这是在这动荡混乱的几天来，唯一能给到她安全感的男人。


“我在想什么啊，我可是史尔特尔啊，都是我给别人，还从来没轮到过别人给我安全感”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起身去洗漱，比起面对那样的梦境，她宁愿接受倦意的折磨。


但……这个破旅店，竟然没有镜子，若是停水或者停电什么的她都能接受，但她内心的某种倔强却不允许她在梳洗后没有镜子照。“怎么办？对了，博士的墨镜！”


她连忙跑向行李架，将博士的包翻了出来


“虽然有些冒犯，但只是借下眼镜而已，应该没问题的吧”


她打开拉链，博士看上去鼓鼓囊囊的包里竟然意外地整洁，抽出墨镜盒的时候，却也不小心带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皮笔记本。


“这是……？”




………………


“早上好，史尔特尔……都这么晚了你也不记得叫我一声”博士打着哈欠，慢悠悠地从铺盖上爬了起来，环视四周，他并没有看到史尔特尔的身影。


“史尔特尔？”


博士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快步走到行李架前，然后就看到了自己被扔在地上的背包，他像是被雷击了一般浑身一颤，急忙打开门冲了出去。


彻夜的暴雨已经停息，史尔特尔正在坐在一截枯木上，拿着草茎逗着几只小狗玩。博士舒了口气，正准备往回走，史尔特尔却从背后冷冷地叫住了他。


“你准备去哪儿？”


“……”


史尔特尔从地上拔出莱万汀，向博士走来，直到那锋利的刀锋抵在了博士的脖子上，滚烫的阵阵热浪直扑向博士的脸颊。几只小狗也被这气势吓得哀嚎着四散奔逃。


“你问吧，我全都告诉你便是”


“那天你在飞机上骗了我，你根本不是因为我才来这儿的，对不对”


“是，也不是”


“够了，不要再用这种轻浮的语气跟我说话了”


“你是我计划的闯入者，只不过我们的目的地恰好相同罢了”


“那这一路上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骗我吗，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


“我就好奇，你是怎么在一天的时间内，把那么大架的运输机从罗德岛转运到龙门机场的，原来你事先都准备好了是吗？”


“是的”


“包括冰淇淋？”


博士摇摇头“不是”


“如果我们的目的不一样，你是不是会把我出卖给凯尔希？”


“……”


“你说话啊”她拿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无可奉告”


她把刀放了下来，伸出手将额角散乱的发丝挽到了耳后，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一个淡红色的背影


“是吗，那我也不必多言了”


她走了，头也不回地扎进清晨的山雾之中。






………………


她不知道自己在山里跑了多久，直到岩石上湿滑的青苔将她绊倒前。一阵巨大的悲伤涌上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愤怒和悲伤交织在一起，让她根本无暇思考。跌倒，爬起，再跌倒，这是继她拥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这般无助。她想哭，干涸的眼眶和沙哑的喉咙却给不出任何的反应。暴雨又再次下起来了，她没有撑伞，而是任由冰冷的冬雨将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湿透。


“你在可怜自己吗，你在后悔吗，你觉得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吗”她的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拷问着自己


“我累了，仅此而已”


“这是你放弃寻找终点的理由吗”


她沉默着，将剑插入地面，依靠它的支撑颤颤巍巍地重新站了起来。她不能多想，也不敢多想，因为她害怕自己好不容易重新积攒起的勇气又会被再次击碎。她闭上眼，做了一次深呼吸


“走，去终点吧”


轻描淡写，又如释重负。


………………


凭着那不靠谱的直觉，在森林中兜兜转转了好几圈的史尔特尔最终还是找到了路。但是出人意料的，这里呈现出来的景色却与上一个村子完全不同。房屋低矮且破败，街道萧条而冷清。街旁的店铺招牌甚至已经被长时间的风吹雨淋模糊掉了上面的文字。偶尔有几个人掀开窗帘从黑峻峻的窗户里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来自村外的红发旅行者。


若是说什么地方最好打探情报，那便非是酒馆莫属了，只要钱给到位，几乎没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她在街道上找寻了许久才从一堆模糊的店招牌里勉强辨认出了一所。推门进入，这里却完全没有一间酒馆该有的气氛，阴冷潮湿的店里没有一个客人，吧台后边，只有一个秃头的老酒保坐在缺了脚的木凳子上打着盹。


“老人家，像你打听个事”史尔特尔从怀里掏出两条赤金拍在吧台上，赤金和大理石台面碰撞的响声让酒保瞬间醒了过来，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哎呀，这位远道而来的小姐，你算是问对人了，只要是这村子里发生过的，从卓娅大妈屯酒的数目，安东尼先生养熊的技巧，甚至到娜塔莎女士的三围我可都是无所不知啊”他连忙站起来身来快步走到吧台前，甚至差点被那张破椅子绊了一跤。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远道而来”的”


老酒保眯起了雪貂似的眼睛，盯得她不知为何有些发怵


“这还用问吗？这行儿的直觉，我好歹也干了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那群山匪……”


史尔特尔突然有股不详的预感“什么山匪？”


“害，看来您真的是从外地来的，说好听点那叫山匪，其实那些都是乌萨斯的正规边境巡逻队，伪装成山匪来打家劫舍，事后他们再扮演一波好人，派人到村子里来，美其名曰“半价修缮房屋”实则是瞒着上头私自承包建筑公司的订单，两头赚钱。


“那你们怎么不向上级报告”


“上级？嚯，小姐，这里可是乌萨斯边境，天高皇帝远，这里的“上级”和山匪们也都是穿同一条裤子放屁的”


“按这么说，这个村子能存活到现在也是奇迹”


老酒保嘿嘿一笑，露出满嘴的大黄牙“他们有他们的掠夺办法，我们也有我们的维生手段”他说着，从桌下捧出一包金色的发光四面体“这玩意，可以保存人的记忆，据说叫那个……记忆源石，有正方形的，也有这样的，源产地只有我们这一带，那些富商大贾们可喜欢这些东西了，我们不知道咋用，但他们知道，隔壁有个村庄就是专门对外销售这玩意的，而那源石的矿山，就在我们村后。”


“保存记忆……你是说……”史尔特尔突然睁大了瞳孔


“对，怎么了……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史尔特尔又甩出五条赤金，指了指桌上的源石“这些我全都要了，不必找零了。此外，我还有一个问题”


“您尽管问”


“这玩意能夺走人已有的记忆吗”她手中把玩着几颗源石，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酒保


“哎呀，您说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们只是负责开采的，根本就不会用，销售的活儿是隔壁村干的，您得上那儿问问。”


“谢谢”她提上源石，大步朝着暴雨中走去


………………


暴雨中的山路并不好走，可是焦急的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忐忑，喜悦，不安。所有的线索都已经打通，真相的终点就在不远处朝她挥手。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但奈何雨势还在不断加大。山里的能见度已经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并不怕什么雨天路滑，只是这茫茫的雨幕可能会让她在山里再次迷路，她从离开村子已经六个多小时了，可是地图上一个标志性的物体她都没碰到，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迷路了。就在这时，远处隐隐约约浮现了座教堂的轮廓。


“先去避避雨吧，也顺便收拾一下目前的线索”


一枚子弹擦着她的发梢飞过


她警觉地一个后滚翻，躲到了一个土坡下，在一片暴雨的白噪音中，她听到有人大声喊叫的声音，随后是逐渐向她包围而来的密集脚步声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来避雨，她解释着，却只是换来了几声枪响，最近的一颗子弹距离他的头不到十厘米，子弹擦过一旁的树目，飞溅的碎屑割伤了他的脸颊。


在边境地区能拥有如此精良的武器配备，这群家伙应该势力不小，而从他们无差别开枪这一点看来，他们十有八九就是那个酒保所说的“山匪”


那么，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她拔出莱万汀，刀刃上翻滚起数万度的烈焰，十余米高的炎巨人撕裂开稠密的雨雾破土而出。身旁的雨水在瞬间被气化，蒸腾冷凝之后形成一股浓密的白烟环绕在她周围。她听见了几句乌萨斯脏话，随后更多的子弹向她飞来，不过还没等接近她就被融为一摊铁水，随后被热浪击得四散飞舞。这是超越了人类理解的力量，即使乌萨斯意志力最强大的斗士看到这幅景象也会惊叫不已。


清理这帮山匪，无异于碾死一只臭虫。


“为被你们劫掠和杀害的村民们下地狱赎罪去吧！”


………………


清理掉门外最后一个山匪，她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尘土，走进了教堂。这是一栋荒废已久的建筑。木质的主体结构在时间的侵蚀下早已腐朽不堪，门框上的巨大十字架更是在雨中摇摇欲坠。有一处屋顶已经破了个大洞，雨水从中倾泻而下。


因为刚才的法术，她的浑身是干燥的，自然也不需要处理麻烦的衣物。她抬头看着礼拜堂上方高悬的雕塑十字，感觉有些熟悉，却回想不起来。


她找到一张勉强还能用的长椅，躺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门外倾泻而下的雨幕，但此时角落里的一声轻响让她警觉地跳了起来。


“一切的起点即是一切的终点，被遗忘的记忆即使被预知的未来”一个身着白衣的山匪从阴影中缓缓踱步而出，念着意义不明的话语，登上了宣教台


他鞠了个躬“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弗雷，是刚才被你在外面干掉的那群家伙的头目，当然，你可能不会记住我的名字，这不重要。”


“你想怎样？”史尔特尔抽出莱万汀，指着他的鼻子


“我见过你，史尔特尔，不，应该说是“他”见过你”


“他？”


弗雷从宣教台上踢下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躯体，并一脚踩到了上面


史尔特尔差点失声惊叫了出来，但她表面上依然保持着镇定“他跟你说的？”


弗雷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地晃了晃“不，是我读出来的”他伸出另一只手，摊开，里面是一颗小小的四面体源石。


“你如果读过他的记忆，那应该知道我跟他已经再无关系了吧，如果你妄图想拿他做人质，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想想自己怎么死得会更好看一点吧”她的剑上开始翻涌起火焰


他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看来你真的对他是一无所知啊，那么，就由我把这被遗忘的故事，先给你讲完吧”


…………………………


他重重地一拳锤在墙上，大声斥责着自己。他的计划被彻底打乱，或许错过这次，他就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地方的机会。但现在飞机已经停靠在龙门机场，他已别无选择。


“为什么脑子一热就答应了那个小丫头的请求啊”连他自己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们的目的地是相同的，目的却完全不同。他要从高加索山进入乌萨斯内陆，去寻找切城石棺的真相和自己失忆的真相。


“啊……失忆”他突然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会对史尔特尔有那种共鸣感了。


因为他们是同样的人。


“啊，我怎么变得如此情绪化”他缓过神来，突然有一丝后怕，无数鲜活的例子提醒着他，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理性即生存，感性则灭亡。于是，他便在笔记本上给自己写下了三条戒律


不要相信任何人。
一切以目标为优先。
必要时可以牺牲任何人，她们只是棋子。




写完这些，他终于才感到了几分心安


…………………………


飞机的燃料储备十分充足，完成这段的飞行完全没有问题，他设定好了参数，将飞机切入自动飞行模式，看了看他旁边熟睡着的“乘客”她看上去似乎在做噩梦，但博士犹豫少许，终究还是没有选择叫醒她。而是掏出笔记本，在第三条的后面默默花了一个小叉。


他突然觉得写下这些东西有点傻，不知道为什么。


博士突然有股想触碰一下她红色长发的冲动，在月光的照映下，睡梦中的她展现了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的气质，恬美，又透露着少许哀伤


或许这就是最真实的她吧。


那我呢，是最真实的我吗？他看了看手中的笔记本，连他自己也不能给出答案。


…………………………


他真不是想占她便宜


即使他百般解释在跳伞时他做的只是简单的莱塔尼亚式吻颊礼，但她还是不依不饶地纠缠了他一路


“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问候礼，还有那句叽里咕噜的语言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未从跳伞的惊魂未定中缓过神来，她的神经依然保持着高度敏感的状态，讲话也有点磕磕巴巴的。


“那是“相信我”的意思，真没别的什么深意”


“那你还是占了我便宜，你欺负我会的语言少”


博士眯起眼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个微型耳机一样的东西给史尔特尔戴上“这是同声自动翻译器，这样你就可以和这里的人无障碍交流了，也不用当心我再占你便宜了”


“你把这个给我了你怎么办？”


“我本来就会说这里的语言啊”


史尔特尔扭过头“哼”了一声，但还是能看出她挺喜欢这个新鲜的小玩具的，她嘴里轻唱起歌来，翻译器便自动帮她开始了传译，经过多次翻译过后的歌词显得怪异而滑稽，唱着唱着他们两个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或许和她的旅行本身，就是目的地吧”博士这么想着，在第二条的下面也打上了一个小叉，零星飘落的雨丝打湿了纸面，他皱了皱眉，抬起头并合上了笔记本。不远处，兴奋的史尔特尔正挥动着双手示意慢吞吞的他走得再快些。


看着她的身影，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由衷的微笑


…………………………


讲真，博士刚才差点没把持住自己


直到史尔特尔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到已经能确认睡着了，博士才敢从地铺上走到壁炉前就着微弱的火光继续整理起他的文件


无非是无人机带回来的一些地形分析，不过有一张图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在距离这个村子不到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很漂亮的瀑布落，差高度十余米，周围还有一大片点缀着粉红小花的草坪


“如果明天没下雨，就带她一起去看看吧”他看了一眼熟睡的史尔特尔，她的睡相很差，已经把被子踢掉了大半。


他走到床边，轻轻帮她盖好了被子。屋外漫天的雨声包裹了一切，整个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眼前的这个少女，已然变成了他生命中最在意的人。


他走回壁炉边，将最后一项的末尾也打了个叉


“如果我连她都不能相信，那我又能相信谁呢”


…………………………


她走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却根本无法伸手挽留


“错的是感性还是理性，是她还是我？”这一切如今已不再重要，他跪在雨中，仰望着倾盆而下的大雨


“人的一生并不长，那些重要的事，那些重要的人，一旦错过，一旦失去，便再也不会回来。我记得这是我曾经对别人说教过的话，但自己却都没能参透其中的意义。”


他站了起来，理了理被暴雨弄得杂乱的头发


“即使不能在你身边，我也会帮你完成你的愿望，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为了不让自己遗憾，也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仅此而已”






…………………………


“我的……不对，是他的故事讲完了。现在，我们来谈谈条件吧”弗雷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史尔特尔像是被抽了灵魂的木偶一样，木然地坐倒在了教堂潮湿的地面上，几块腐朽的木板发出了抗议似的嘎吱声。


“难道全都是因为……我？”


“是的，完全正确，都是因为你的任性害得他落入今天这步田地”


“我就是这样，弄丢了最重要的人……”


弗雷狠狠地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博士，博士扭曲着身体痛苦地咳嗽起来“我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提供一辆载具，确保我可以带着我的财产安全离开，我会留他一条小命，但同时也会向官方上报你们的暴行，接下来你们怎么面对乌萨斯的执法官，那就跟我毫无关系了。”


“你先把他放了”史尔特尔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博士


“那可不行”万一我一放你就拔刀把我劈了怎么办


史尔特尔指指四周“这栋教堂年久失修，我不会傻到直接在这里面释放法术，不然教堂崩塌的话我们也只能是鱼死网破，你觉得我会做这样的傻事吗？”


弗雷半信半疑，把博士踢给了她“我看你也蛮聪明的，可是我在他的记忆里却怎么没看出来？”


史尔特尔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跑向博士，解开了绑在他身上的麻绳，又轻轻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说到“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慌张，不要冲动，按我说的去做便是”


博士微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火红色的头发


“我相信你”


下一秒，一股灼热的气流将弗雷连同整个教堂拦腰斩成两半，用了半秒钟制造出的火焰实体虽然极其弱小，用来击杀他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也仅此而已了


………………


教堂在崩落，玻璃，石块，木屑漫天飞溅，这个世界仿佛变为了一副风格诡异的油画，她将博士紧紧地护在身下，因为刚才的高速施法而让她出现了短暂的法术空窗期。失去了莱万汀的保护，她才幡然醒悟人类的生命在整个世界面前，是有多么的脆弱。


“哪怕是死掉的话，也只要和他在一起……”


………………


幸运的是，教堂碎片崩落的主要方向并不在他们那一侧，待到完全尘埃落定后，他们抬起头来，看着落雨的天空。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和侥幸感让他们不由得笑了出来。


史尔特尔先站了起来，在雨中伸了个懒腰，伸出手想把博士也拉起来，博士还没站稳，就脸色煞白地朝她猛她扑了过来。


“怎么了？”


“危险！”


这是博士被那柄利剑刺穿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一道霹雳在远方落下，点燃了一颗高大的松树


一把锋利的剑刃刺开了满天的雨雾，也刺穿了那具将她紧紧护在怀中的身躯。她听见肌肉被钢铁撕开的声音，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腰间直窜上脊梁，噩梦与现实瞬间重叠在一起，所有的画面都渐渐明晰起来。


那不是梦，是预言。


没有人知道已经变成两截的弗雷是怎么丢出那柄怀剑的，也没有人知道在这仿佛永恒的暴雨之中她抱着博士的身躯号哭了多久


他失去了知觉，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满眼刺目的鲜红……


………………


那是一个梦吗？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被溶解在雨里？


对不起啊，我总是在这样的的时候把你一个人抛下……


你会怨恨我吗……


当我还是……


我吗？


………………


再次睁开眼睛，头顶是一片淡蓝色的天花板，从身下传来的微震提醒着他现在应该是在一辆移动载具上。他想爬起来，腹部却传来一阵钝痛，腿上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但还没等他看清楚，一个蓝色的身影便扑上来紧紧抱住了他。


“博士！你怎么才醒，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那个蓝色的声音半是欣慰半是担心地在他怀里嗷嗷大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阿米娅，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博士安慰完阿米娅，又抬起头环顾四周，明白了压在他腿上的到底是什么


是睡着的史尔特尔


博士轻轻地挪了挪腿，她几乎是是反射一般地迅速抬起了头，博士清晰地看到她憔悴的脸上还挂着两道未干的泪痕。


她和博士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博士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无数翻涌的情感，却只是短短的一瞬，她立刻红着脸将头转到了一旁


“哟，博士，你没事就好”


说完，她也不敢回头看博士，只是径直走出了房间。


阿米娅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别看她那样，其实她比哪个人都关心你的状况。在你昏迷之后，她扛着你在雨中跑了好几公里，劫持了一个边境检查站的军医给你做应急包扎。后来又把你转送到卡西米尔的医院，直到我们赶到时，她已经整整五天没有合眼了。把你搬上房车后，她甚至还要每天晚上都要来这里守着你直到清晨”阿米娅又看了一眼她的方向“你竟然能让她为你担心成那个样子，真不知道你们这几天来到底经历了什么”


博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讨厌啦，为什么你也是这个表情啊，我问史尔特尔姐姐的时候她也是对我笑了一下，有什么事这么不可告人的嘛？”


“秘密”博士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


………………


在一望无际的茫茫戈壁荒漠上行驶了五天之后，他们抵达了炎国的边境，入境手续的办理需要不少的时间，于是他们便把车停在一处小城外等待手续的批行。


夜晚的戈壁滩冷得吓人，为了下车来活动活动，每个人都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但夜晚戈壁的星空，却也是美得无以复加。


他们并排躺在一处沙坡上，望着远方的小城和无垠的星空。


“你知道吗，其实那天你给我盖被子的时候，我是醒着的”


“你这是跟我交换秘密吗？”博士歪了歪头，满眼爱意地看着史尔特尔


“哎呀别这样，你都盯得我不好意思了”她赶紧躲开了博士的目光


“那，你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


“就那样吧……”


“你绯红的脸蛋可骗不了我哦”


“呜……”


“这个给你”博士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正方形的发光源石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


“你的记忆，我几乎把命都搭进去才搞到的”


她接过源石，放在掌心里仔细琢磨着“你说，如果我读取记忆之后把你忘掉了怎么办？”


“那我就再拉你坐一次飞机，再陪你淋一场雨，再同你吵一次架，再为你挨一记飞刀”


“不要用那么平静的表情说出挨刀子这样的话啊，那时候我都快被你吓死了好吧”


“那我要我怎么赔偿？”


史尔特尔站起来，将手中的源石用力地丢进了远方的沙漠里，细小的源石砸进柔软的细沙中，一瞬间便没了踪影


“你不用赔偿，你把我吓得半死，我把你用命搞来的东西扔了，我们扯平了”


“可那是你的记忆啊，扔了不心疼吗？”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今后，如果是和你在一起……遇见你之前的一切，都无所谓了。如果你硬要补偿的话……”


她揪住博士的衣领，把他拉了起来


“就陪我一辈子吧”


她捧起博士的脸颊，狠狠地吻了下去。


东方的太阳升了起来，将它第一缕洁白的辉光投射在两人身上，这一刻，时间成为了永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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